《理想国》中的教育主张

《理想国》是柏拉图的主要著作,其具有持久影响力的哲学观是在 这本著作中表述的,也正是在这本书里人们可以发现他的主要教育 观。卢梭说过:“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公共教育,就去读《理想国》吧。 那些仅看书名的人会把它当做政治学著作,它实际上是迄今为止最精 美的教育论文。”爱德华·凯尔德(Edward Caird)也以同样的口吻 称赞《理想国》:“也许是一篇最佳的教育论文,它将教育视作人生中最 伟大的事业。”
《理想国》宣称,它所探究的是“正义”(justice)的本质,即道德或公 正。但是,正义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美德。因此,为了探究正义的本 质,柏拉图需要构建一个“彰显”正义的理想国家。按照他的想法,在 这个理想国中,所有的人都平等地享有幸福的权利,理想国的一切安排 均以此为目的。
柏拉图认为,由于人的需求是多方面的,而个人仅凭自身努力是难 以满足自己的各种需求的,因此,需要由国家来完成这一任务。他发 现,在他那个时代的各城邦国家中,由于个人需求的冲突导致了社会革 命,国家饱受痛苦。要解决这个问题,没有它法,唯有建立一个国家利 益至上的国家。国家的优点是,考虑到组成这个国家的每个人自然秉 性存在着差异,国家因此要根据劳动分工与合作的原则来争取获得最 大效益。亚里士多德多次提到了这两条原则。国家因生活的基本 需要而产生,因谋求未来美好生活而继续存在。
由于应用了劳动分工原则,国家的公民于是分成了两个等级—— 工匠或手工业者和护卫者,前者负责提供生活的必需品,后者的职责 是拓展国家的疆土——从事战争——以便能够为公民提供奢侈品,使 国家不再是一个“贫民窟”。柏拉图又进一步把护卫者划分成两个等 级——军人和统治者,分别行使政府的执行和协商功能。
在将公民分成三个等级,即工匠、军人和统治者之后,国家的永久 性结构的特点显现了,这就是柏拉图构建的“等级制度”(a system of caste)。为了使这种等级制度合法化,柏拉图编造了一个“贴切的虚 假故事”。他告诉人们:“你们是兄弟。然而,神在造你们时用了不同 的材料。你们中的一些人具有管理的力量,是因为他在你们身体中掺 了金子,因此你们获得了最高的荣誉;在另一些人身体中,他放了银子, 因此这些人是辅助者;在那些将成为庄稼汉和工匠的人的身体里,他放 置了铜和铁。”然而,各等级之间不存在不能逾越的栅栏,也不存在被 法律视为世袭的原则。因为柏拉图紧跟着补充说:“但是,所有的人都 同宗同源,金质父母有时会生出银质儿子,或者,银质父母会生出金质 儿子。而且,上帝还将第一原理(a first principle)告诉了统治者,世上 没有什么需要他们竭力护卫的,或者说,他们成为护卫者完全是人种纯 洁的原因。他们应当观察其后代身体组成元素。因为,如果银质父母 生了一个金质的儿子,或者生了铜和铁的儿子,自然就会重新排列等 级,统治者不要因为儿童等级下降成为一个庄稼汉或手工业者而怜悯 他,这是自然的选择。正如手工业者儿子身体里有了金或银会获得荣 誉成为护卫者或辅助者一样。因为神谕说:‘铜铁当政,国运衰微。’”
但我们应当想象得出,柏拉图应该已经为每个等级——生产者、军 人和统治者——提供了适当的训练。尽管在理想国里,他花了很长篇 幅谈论军人的教育以及统治者或哲学家的教育,但几乎未提手工业者 等级的教育。但这一等级成员的教育,按照柏拉图的设想,是严格意 义的职业教育,它也不是国家的职业教育计划,而类似“现代欧洲的学 徒制”,他们接受的教育不含公民教育,因为这一群体的成员在国家管 理上没有发言权;他们典型的美德是服从,用技术术语来说是“节制”, 即他们应当知道自己的地位而安分守己。
柏拉图对护卫者的资格作了严格的规定:智力超常、笃守德行,不 利用护卫者职位攫取个人利益,始终如一地渴求为全体人民谋幸福。 然而,尽管柏拉图对他的理想国作了多么精心的规划,但是,理想国中 的一个事实是:它否定了人数众多阶层的公民权和福祉,因此,这份美 好的规划只属于护卫者阶层。我们应当看到,这是柏拉图理想国的一 个严重的缺陷。而这一缺陷是与柏拉图的贵族偏见以及希腊人对工匠 手艺的鄙视有关的。亚里士多德甚至认为,手工匠人的价值不如奴隶, 他坚持认为,手工匠人只有变成奴隶之后才会有出色表现,因为变成 奴隶后获得了主人的指导。如果国家的结构是稳定的,或者说国家是 一个“统一体”,按照柏拉图的话说,全体国民必须共享政府。托马 斯·H·格林(Thomas H. Green)在比较了希腊与现代美德理念之 后指出:“这不是对待同胞(neighbour)责任感问题,而是在回答谁是我的 同胞的问题,这两个问题是不同的。”这不仅解释了柏拉图规划的缺陷, 而且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当代的伦理、社会和教育问题日趋复杂。
柏拉图课程的第一阶段是普通教育,以模仿为原则,训练对象是 包括军人和统治者在内的护卫者。教育主要通过希腊当时流行的两种 教育进行,即音乐和体操。但是,正如柏拉图又告诫我们的那样:“现 实中,音乐和体操这两门艺术并不像人们所设想的那样,一门以训练灵 魂为目的,而另一门以训练身体为目的。我相信,这两门课的教师主要 关注的还是心灵的改善。”
记住这一点,而且留意一下柏拉图理想主义的总原则,我们就不会 感到惊讶,他在处理教育问题时宣称,教育应当先从音乐开始,进而过 渡到体育,因而智育应先于体育。母亲和保育员只能给儿童讲经过审 查的故事,“让他们用这些故事塑造他们的心灵,要远比用手去铸造他 们的身体重要得多”。
在柏拉图看来,教育不能进行得太早。他认识到,在正确态度的形 成过程中,第一印象是至关重要的。他说:“任何工作的开端都是重要 的,特别是年轻和稚嫩的事物。”因此,柏拉图认为,给幼儿讲寓言并不 降低哲学家的身份。
音乐包含叙事;叙事又分真实的和虚构的两种。这似乎有点自相 矛盾,但柏拉图主张,幼儿应当受到两种训练,从虚构的叙事开始。他 强调,寓言是最适合儿童心灵的。这样,他提出,真理有艺术的真理和 事实的真理之分。但是,按照柏拉图的观点,并不是所有寓言都适合教 给儿童,“因为幼儿还不能判断什么是寓言的夸张,什么是事实;在那个 年龄阶段进入儿童心灵的东西会持久不变;因此,儿童听到的故事应当 是美德的典范,这是最为重要的”
到这里,我们理出了柏拉图的主导原则——无助于提升美德的东 西不能成为教育的内容。他用“善与恶”的标准解释“真实与谬误”。柏 拉图自己拒绝编写适合儿童的寓言,但是他主张把上述的原则作为一 个标准,提出要对当时流行的寓言实行审查制度。“有些故事是不能进 入我们的国家的,不管它们是否属于寓言的夸张还是别的什么,如赫淮 斯托斯(Hephaestus)捆绑其母亲赫拉(Hera)的故事,另一场合宙斯 (Zeus)又是如何派他飞去拯救其正在被围攻的母亲的故事,还有《荷 马史诗》中有关诸神争斗的故事等。”尽管这种规定未受到自由批评家 的欢迎,但正如人们所指出的:“如果人民不易受到虚构人物的影响的 话,也就难以看到广告有何效果了。”
柏拉图开始审查有关诸神的故事,并提出了以下神学准则:(1)“神 不是万物的创造者,他只是善的创造者”——不允许诗人说受罚者之所以 痛苦是因为神是他们痛苦的创造者。(2)“诸神不是善变的魔术师,他 们也从不以任何方式欺骗人类。”讲给儿童听的故事必须符合这一原 则。其他的诸如颂扬诸神、家长和友谊的故事,也不要讲给青年听。
在处理了涉及诸神的寓言后,柏拉图开始思考那些与英雄和过世者 灵魂相关的故事。为了使公民成为畏惧奴隶制超过畏惧死亡的自由人, 另一个世界在寓言的故事里就应当受到推荐而不是受到诅咒。寓言中的 英雄是不能哭泣的,更不能恸哭,如果有的话,那要全部删除。同样,所有 描写狂笑或几乎引起暴力行动的放纵大笑的故事也应当删除。
在那些准备让儿童熟记的故事中,真理应当受到高度重视。“如果 说谁可以有说谎的特权的话,那应当是国家的统治者。在对付敌人或 个人的公民事务时,出于公共利益的目的,统治者可以说谎。其他任何 人则都不能说谎。”节制意味着对长官的顺从和对感官快乐的自制,这 一美德应当受到崇尚,而贪婪应当受到谴责。因此,那些涉及英雄和其 他人物的故事应当根据这些原则修订。
有些语言应当禁止,例如,隐含邪恶者快乐和善者悲惨的语言;又 如,隐含未被察觉的非正义是有利可图的语言,以及隐含正义就是一人 受损而另一人获益的语言。
讨论过儿童教育中的故事内容之后,柏拉图开始考虑讲故事的形 式。在他的著作中,他对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作了区分,前者他称为 “模仿”,后者他称为“简单描述”。“模仿”只允许模仿德行高尚者的言 行。而其他人的言行只能在描述中介绍。对其原因,柏拉图解释说: “模仿始于幼年,随着成长而成为习惯,变成第二本性,终身影响儿童的 身体、声音和心理。”
关于狭义的和带有现代感觉的音乐,柏拉图认为,所有娇柔的、欢 宴的和声都应当剔除,只保留那些能够促使公民养成节制品格和鼓舞 公民勇敢精神的和声。歌词的性质决定韵律,正如歌词的风格由灵魂 中的道德决定一样。
所以,音乐必须与其他艺术和工艺有关,不仅是诗人,而且也包括 各门工艺的专家,都应使他们的产品标有善的烙印。在这里,我们找 到了诗歌与哲学或艺术与道德长期争论的历史根源。柏拉图不接受所 谓“纯艺术”的观点,他唯一认可的标准是伦理标准。
柏拉图之所以强调为那些将成为国家护卫者的儿童提供良好的简 单的环境,原因在于他相信,无意识的吸收或模仿对儿童性格的形成具 有重要的功效。这一观点我们可以从下面一段话中得到证明:“我们不 能让我们的未来护卫者生活在丑恶的道德环境之中,好比在浸满毒液 的牧场上,稚嫩的牧草与有毒的花草为伴,日复一日,一点一点地悄无 声息地吸吮着毒液,直到它们自己的灵魂被完全腐蚀。我们要让我们 的艺术家具有鉴别优美、雅致、真实本质的天赋;这样,我们的青年才能 生活在健康的环境之中,在美妙的景致和音乐中成长,点点滴滴地受 益。他们眼睛所看到的是美好与公正,他们耳朵所听到的是美好与公 正,好像一阵来自纯净区域的有益健康的微风刮过人的心田,使儿童的 心灵不知不觉被外在的美和理性的美所吸引。”
而且,柏拉图继续说:“音乐训练的影响力无与伦比。因为韵律与和 声有一条独特的通往人心灵的通道,它具有强大的美的感染力,使那些有 教养的和没有教养的灵魂得以改造。”由于音乐教育的结果应当使人变得 平静和优雅,因此,柏拉图在论述高等教育或哲学家教育的时候对音乐作 了反复的强调。对此,他解释说:“音乐与体操相似,它通过形成习惯来训 练护卫者,和声使其平静,韵律使其富有节奏感。”音乐教育的目的自始 至终是为了实现希腊人的生活理念,即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论述体操的篇幅十分简短。他仅仅提出了 总的原则:“体操与音乐应当从幼年开始,体操训练应当小心翼翼地进 行,终身不停。”然而,他又补充说:“我现在相信的是,强健的体魄无助 于心灵的改善,恰恰相反,美好的心灵则很有可能改善身体。”
柏拉图描述了一个简单适度的能够促进健康特别是有助于获得敏 锐的视力和听力的方法。他不赞成由专门的体操家来锻炼人们的身 体的做法。柏拉图认为,这种方法不适合那些缺乏战争经历的人,也不 适合那些在战斗中会面临食物经常变化的人。精美的食物应当禁绝。 人生一世不能只做体操。因为其他什么事情也不做的人到头来会成为 粗野而无教养的人:“他像是一头野兽,狂暴和残忍,不懂其他处理方 法,无礼且粗俗。”
柏拉图的早期教育计划中包括了音乐和体操的训练。但是,他补 充说,流行的舞蹈、狩猎、野地训练、各种体操和赛跑,都应当按照前述 的原则进行。
应当指出,柏拉图的早期教育计划中有一点疏漏,这是柏拉图有意 所为,就是没有提到手工技艺的训练。对此,柏拉图在《理想国》后面的 章节中作了解释:“所有实用的艺术都是卑贱的。”
同时,无意识的疏漏也十分明显。他后来认识到,高等教育的学科 应当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学习。在他有关统治者或哲学家教育的论述 中,我们发现了他这样的说法:“儿童幼年时就应当接触计算、几何和其 他学科知识,为学习辩证法做准备。当然,不能采用强迫的方法。”
柏拉图对教学法的原则作了详细的解释:“强迫的身体操练不会损 伤身体,但是,强迫学习获得的知识不会在心灵中留下痕迹。……因 此,不要使用强迫的方法,早期的教育应当是一种娱乐;这样你将很有 可能发现儿童天赋的倾向。”在《法律篇》中,游戏的积极意义受到了强 调。这样,我们不必到现代,到赫尔巴特、福禄培尔和蒙台梭利那里,就 能找到将儿童的兴趣或游戏作为教育主导原则的理论,这一理论在柏 拉图这里已经成型了。
那些准备接受早期教育并准备担任国家护卫者的人应当“精通哲 理,富有精神,行动快捷,精力充沛”。在整个教育过程中,他们应当受 到严密的监督,并接受各种方法的测验和考验。经过考核,那些优胜 者和品行纯洁者将被任命为统治者或国家的护卫者,其他人则成为辅 助者或军人。
高等教育的质量或者哲学家的特点是柏拉图谈到的事情。他特 别看重的是:“他们是可靠的、最勇敢的,也许是最公平的,他们也同时 具有完成他们教育的天赋。”此外,“他还需拥有良好的记忆力、学习快 捷、高尚、文雅、与真理为友、公正、勇敢和节制。”需要注意的是,这里 再次提到了勇敢、高尚、理解力和记忆力。
高等教育的目标不仅仅是为了拓展知识,按照柏拉图的话来说, “心灵要从对可感知世界的研究转向对真实存在的沉思”。他解释说: “如果我是对的,那么,那些从事教育工作的教师一定就是错了,因为他 们声称可以向先前空泛的心灵灌输知识,好比给盲人的眼睛注入光明 一样。实际上,我们想论证的是,学习的能量和能力早已蕴藏于灵魂之 中。正如没有整个身体的配合,我们的眼睛是无法立即从黑暗转向光 明的。知识的工具作用的道理也是同样,只有借助整个心灵的活动,知 识才能帮助我们从了解现实的世界到渐渐看见存在的倩影,那个最光 明、最美好的存在,换言之,即善的存在。”
这就是高等教育的目标,即哲学家或统治者的教育。柏拉图在决 定了高等教育的目标之后,接着开始思考高等教育的学科范围。它包 括数或算术、平面几何和立体几何、天文学、音乐理论或和声学,所有这 些学科都是为学习最高的科学做准备,即为学习辩证法做准备。柏拉 图的高等教育方案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即“通过数学学习形而上学”。
选择接受高等教育学生的标准是,他们必须具有反省的能力,而不 是处理可感知事物的能力。同样,他们必须具有普遍的适应性。能 够满足这一要求的第一个学科是数目,因此,柏拉图总结到:“这是一种 需要法规予以规定的知识;我们必须努力劝导那些准备担任我们国家 领导职务的人去学习算术,而且不是作为一种业余学习,而是应当持续 学习直到他们能够用头脑理解数的本质为止;他们也不能像商人或小 商贩那样学习算术是为了做买卖,他们学习算术的目的一是为了军事 用途,二是为了心灵的需要,因为这是使心灵接近真理和真实存在的最 便捷的途径。”因此,数目的主要功能在于训练抽象的能力。
柏拉图将数目看成学习哲学的一种准备。他的这种有关数目价值 的评判,在现代人看来有点言过其实了。然而,可以这样解释,哲学家 需要从研究普遍的概念或概念性观点起步学习哲学,而数学可以在相 当程度上满足这种需要。毕达哥拉斯学派(Pythagoreans)的确曾经坚 持认为,数目是理性的本源或事物的本质。柏拉图对此是认可的。苏 格拉底死后,柏拉图到意大利南部游历了很长一段时间,途中曾造访过 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校,他显然受到他们的影响。实际上,柏拉图在其 学说发展某一阶段所理解的“理念”也完全是与数目有关的。在写《理 想国》的时候,他已经超越了自己对数目本身的幼稚的理解,因为我们 发现,他曾断言:“然而,任何对几何学略知一二的人都不会否认,这门 学问的概念与几何学家的日常语言存在着明显的矛盾。他们只有实用 的观点,总是习惯性地用一种狭隘的和好笑的方式谈论直角 (squaring)、延伸(extending)和应用(applying)等。——他们将几何学 的必要性与日常生活的必要性混为一谈;然而,知识是全部科学的真正 目的。”如果希腊人正如柏拉图所说的,有一段时间忽略过数目纯概念 性的本质,那么今天,我们则忽略了对数学的实际需要,而这种需要恰 恰是科学得以存在、数目最初得以解释的坚实基础。
在坚持认为数目具有训练抽象能力的价值的同时,柏拉图表达了 一个有关形式学科或训练迁移说的观点,即心智中某一功能的训练的 结果会对其他功能产生有利的影响。例如,他曾问道:“你注意到没有? 在一般情况下,有计算能力的人学习其他知识的速度也快一些;如果他 们受到算术训练,即便由于训练单调,他们并没有获益多少,但他们学 习速度总比他们没有接受过训练时要快。”在同一个段落里,他又补充 说:“的确如此,你很难再发现比数学更加困难的学科,或者像数学一样 难的学科。”这样,他就接近了他自己的教义,越是难学的科目所提供的 训练价值越大。一位当代反论哲学家认为,这个观点是明显的谬论。 因为假如学生不想学,你教什么都没有用。
在谈及几何学时,柏拉图也同样评论说:“正如经验所表明的那样, 在所有的知识中,学习过几何学的人,其理解问题的速度显然快于那些 没有学习过几何的人。”
这些观点还必须在涉及数学和辩证法两者关系的论述中得到进一 步证明。“你能想当然地将一位老练的数学家看成辩证法家吗? 当然 不能,他说,我甚至还没有听说过数学家一定具有理性思维能力。”这 种资格标准,虽然存在着争论,使柏拉图卸去了承担形式训练说 (doctrine of formal training)初创者的责任,但如果确实如此,那它是以 牺牲学科相容性为代价的。然而,可以这样说,在柏拉图时代,人们对 数目科学知之甚少,尽管人们期望有深入的了解。假如柏拉图说过,数 目的知识只是“拓展”了头脑,而不是使头脑变得“敏捷”了,他也可能就 不会遭遇到反对意见了。数目,像语言一样,为我们提供了掌握和控制 经验的无可估价的工具,一般来说,它的地位是不需以影响我们心智的 假设为基础来捍卫的。
由于数目是第一学科,因此,几何是高等教育课程中的第二学科。 这种策略的意义是得到认可的,但柏拉图考虑的是,它能否使对善的理 念的理解变得容易一些。在他看来,几何学是应该学习的:“几何学会 将灵魂拉向真理,创造出哲学的精神。”因此,必须引导那些准备担任 理想国统治者的人学习几何学。
接下来,天文学是高等教育的又一工具性学科。柏拉图列举了这 门学科的实用价值,如农学家和航海家需要它:“你对这个世界的恐惧 让人感到可笑,它使你对学习无用的东西十分戒备。我承认,人们难以 相信,每一个人都有一只灵魂之眼。不过,一些人却丢失了这只眼睛, 或者,这只眼睛虽在却了无光泽;而另一些人的这只眼睛则清纯明亮、 熠熠有神,这样的灵魂之眼远比一万只肉眼珍贵,因为它能看见真 理。”“正如我们探索几何学的问题一样,在天文学里,我们也应当探索 问题,而将天空搁置一旁。如果我们能用正确的方法研究这一问题,就 可以给任何的实用献上一份理性的自然礼物。”
为学习辩证法做准备的最后一门学科是音乐。但它已不是早期教 育中的那种音乐艺术了,而是音乐理论、和声学以及隐含在音符与和弦 之中的数学关系;或者,我们可以将其称为音乐的物理基础——“主 题”,柏拉图强调说:“我所说的有用,是指有助于探寻美与善,如果是为 了探寻其他什么精神,则毫无用处。”
柏拉图认为,如果上述的数学学科的共同基础可以被发现的话,那 么,就可以考虑向目的地进发了,即准备学习辩证法科学了。
对于柏拉图来说,辩证法是一门最高级的学问。它像远离实际技艺 一样远离数学科学。数学科学假定了某种前提,或提出了某种假设。例 如,几何学假设存在着空间,但它不要求是否具有可感觉的论据,它是一 种概念性建构,或者,按照康德(Kant)所说,是一种“先验论”(priori Anschauung)。哲学,或者是柏拉图所说的辩证法,试图在没有假设前提 下,或者至少是批判地,探究事物的确实性并确定其可应用性。
柏拉图说:“我必须提醒你,辩证法具有单独揭示这个事物(绝对真 理)的力量,不过只有那些掌握了作为学习辩证法基础的其他科学的人 才行。”他继续说:“可以肯定,没有人会认为,还有另外的方法通过常 规途径可以理解事物的真实性,或者还有另外的方法可以确定每一个 事物都存在其自身的自然性之中。一般而言,艺术是与人们的欲望和 意见有关联的,或者说,艺术是在生产和建设中培育出来的,或者是为 了保护这些生产与建设而产生的;至于我们所说的数学科学,它虽能理 解部分的真实存在——也包括几何学等——但还都是以对存在的理解 为梦想的。它们只要离开未经检验的假设,就从未关注过现实的问题, 它们也无法解释现实。因为当一个人所掌握的不是自己的第一原理, 当他的知识还不足以作出结论和采取过渡性措施的时候,那他怎能奢 望这种常规的方法能够成为科学呢?”
“然而,辩证法,只有辩证法,可以直接走向第一原理。辩证法也是 唯一不需以假设为支撑的科学;它把我们所讨论的这些科学作为女仆 或助手,将深埋在稀奇古怪的沼泽中的灵魂之眼轻轻地提升出来。”
辩证法是科学的压顶石,在它之上再无其他科学,它位于一系 列科学的终端。所有准备担当理想国领袖的人,都必须学习辩证法,以 便能够非常科学地使用辩证法家的这一武器。
在决定了哲学家或统治者应当学习的科目之后,柏拉图开始思考 如何安排这些学习。早期教育后的三年,也就是17岁至20岁期间, 青年要作为军校学生参加实战,“要像猎狗一样尝尝血腥的味道”。这 种课程在柏拉图时代雅典的埃弗比(ephebi)里十分流行,柏拉图本人也 曾在埃弗比服役过。
在身体训练的这几年里,没有智力学习,因为“睡眠和训练不利于 学习”。
到20岁时,优秀者被挑选出来学习数学,为接受辩证法训练做准 备。这一训练持续10年,到30岁时还要筛选一次,被选中者准备学习 辩证法。柏拉图有意把辩证法的学习放在最后阶段,他的理由是:“当 年轻人第一次品尝到辩论的愉悦后,会像小狗喜欢摆弄和撕扯身边的 东西一样热衷于辩论,他们会提出不同的观点,然后反驳对方。”辩证 法学习持续5年,这期间,其他学习科目都停掉了。之后的15年,即从 35岁到50岁,哲学家或统治者将返回实际生活,作为“合适的年轻人 选”在战争和国家事务中担任领导职务。50岁后,统治者要深入思考 “善”的问题,以便在他们受到召唤去管理国家事务的时候,这种通过沉 思获得的启示能够帮助他们胜任统治者的任务,使国家、个人的生活以 及他们自己的余生都井然有序。“使哲学成为他们的主要的追求,但当 他们回到实际生活时,同样能够在政治领域和统治工作中为公共利益 辛勤劳作,他们这样做不是为了表现其英雄行为,而只是因为这是他们 的职责。当他们将下一代也培养成像他们一样的人时,他们便可以动 身去极乐世界定居了。”
这就是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提出的教育计划。他在结论中告诫我 们,女子教育和男子是一样的,她们要接受同样的训练和教育,包括音 乐和体操训练以及战争艺术训练,因为在战争中她们必须像男子一样 战斗。他特别补充说:“你不要以为我所谈论的只适合男子,它同样适 合女子,除非她们的本性不允许。”
别人嘲笑他建议男女在体育馆里接受同样的体操训练,柏拉图对 此并不在意,坚持按原则来考虑这一问题。他认为,处理这一问题的原 则是,国家的每一个成员都应当从事其力所能及的工作,女子在体力上 的确弱于男子,然而,在政治和管理能力上,女子毫不弱于男子。假如 柏拉图认为女子平均智力水平也与男子同样的话,那他的结论可能就 远远领先于现代研究的结论。
柏拉图的男女同校教育的建议受到了人们的质疑,起因不在其表 述本身,而在于其可能引发的第二次“浪潮”(second wave),即出现妇女 和儿童公社。为了确保国家的统一,柏拉图不得不摧毁作为社会单位 的家庭。家族关系和情感纽带是柏拉图唯一担心的可能形成对国家至 高无上权威的挑战或者导致国家分裂的力量,他只能以牺牲所有差异 性为代价来确保国家的一体化。他制造了一片荒芜,还将其称为“宁 静”。这是他理想国的最大缺陷。亚里士多德对他的共产主义计划作 了有效的批判。卢梭也作出了类似的批判,他说:“我非常清楚,柏拉 图在他的《理想国》中是主张女子和男子接受同样的体操训练的。女子 既没有家庭,也没有政府机构中的职位,柏拉图只得将她们变成男人。 这位伟大的天才周密地设计他的计划,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甚至考虑 到了一个人一生中也难以碰到的困难,但是,他在遭遇实际困难时却没 有成功。我这里不是指那个被柏拉图视为自己职责的妇女公社……我 是指他对我们最温馨的自然情感的颠覆,他以此牺牲换取的是一种只 有借助他人帮助才能苟存的虚假情感。这种缺乏自然基础的契约能够 有多大的粘合力? 对国家的忠诚能够离开对同胞和亲人的爱吗? 离开 了微型国家——家庭的土壤,爱国主义情感能够繁荣地生长吗? 如果 没有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能够有好公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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