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笮都夷与《白狼歌》

都夷是汉时居住在笮都县一带 (今四川盐源县一带)的一少数民族族群名 称。笮都县为汉武帝时开拓西南夷地所设,县名即来自当地居民笮人。《史记·西 南夷列传》: “自嶲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 数, 冉最大。其俗, 或土著, 或移徙。 在蜀之西。” 则徙、 筰都大致在巂、 昆明 之东北, 冉之西南。《后汉书·西南夷列传》载: “莋都夷……其人皆被发左衽, 言语多好譬类,居处略与汶山夷同。土出长年神药,仙人山图所居焉。” 《华阳国 志·蜀志》于定筰县条下说: “笮,笮夷也。汶山曰夷,南中曰昆明,汉嘉、越巂 曰笮,蜀曰邛,皆夷种也。” 则在当时人的看法中,笮人为西南地区夷系民族中的 一部分。《后汉书·西南夷列传》载: “莋夷者,武帝所开,以为莋都县。……元鼎 六年,以为沈黎郡。至天汉四年,并蜀为西部,置两都尉: 一居旄牛,主徼外夷; 一居青衣,主汉人。” 笮都为沈黎郡,载于《汉书·西南夷列传》,则原来笮都国的 范围,不限于后来的笮都县,还包括旄牛 (今四川汉源一带)、青衣 (今四川名山 一带)等一些地方。
据《后汉书·西南夷列传》载,由于当时的益州刺史朱辅注意搞好民族关系, 着意招徕边地民族和列国归附东汉朝廷,东汉明帝永平年间(58~75),益州境外 的白狼、槃木、唐菆等许多小国归附汉朝,达百余国之多,户百三十余万,口六百万 以上。
这一盛事,因为朱辅的刻意炒作,留下了一些极珍贵的文献资料。当时朱辅上 书皇帝说,白狼王、唐菆等不避艰辛,扶老携幼,归附圣明的皇帝。为表归汉的欢 愉,赞皇帝圣德,白狼王等还特意作诗三章。朱辅还说,白狼王等人的语言,与汉 语不同,加之草木异种,鸟兽殊类,风俗、物产不同,本不易理解翻译,还好有一 个叫田恭的犍为郡掾与他们有一些交往,精通其语言,就叫田恭把诗译成汉语。派 从事史李陵与田恭护送白狼王等到京城,并把诗进献给皇帝。此事得皇帝表彰,让 史官记下此事,并 “录其歌焉”。这三首诗,最早见于汉刘珍等撰的 《东观汉记》。 《后汉书·西南夷列传》李贤于诗三章前注云: “《东观记》载其歌,并载夷人本 语,并重译训诂为华言,今范史所载者是也。今录 《东观》夷言,以为此注也。” 《后汉书·西南夷列传》大概是据《东观汉记》录文。
朱辅给皇帝的奏章中一再强调是白狼王作诗,田恭译文。《东观汉记》也说: “朱酺,明帝时为益州刺史,移书属郡,喻以圣德,白狼王等百余国重译来庭,歌诗 三章,酺献之。”但现在的研究,证明这话有水分,是一篇高手炒作的古代经典。
大概是因为地域与笮都夷相邻,《东观汉记》与《后汉书·西南夷列传》将其 与笮都夷列于同一篇记述。
文献对于白狼的记载,此后还有以下数事:
《后汉书·西南夷列传》载,东汉和帝永元十二年(100),白狼、楼薄蛮夷王 唐缯等,带属民十七万人,再一次归投汉王朝。皇帝下令赐其王金印紫绶,小头领 则赐予数目不等的钱帛。《后汉书·西南夷列传》既称其为“旄牛徼外白狼、楼 薄蛮夷王唐缯等”,说明第一次归汉,似乎没有在他们的属地上设官置吏,建立地 方政权,所以才有四十年后又一次归附汉王朝的说法。
《后汉书·种暠传》载: “出为益州刺史。暠素慷慨,好立功立事。在职三年, 宣恩远夷,开晓殊俗,岷山杂落皆怀服汉德。其白狼、槃木、唐菆、邛、僰诸国, 自前刺史朱辅卒后遂绝; 暠至,乃复举种向化。” 种暠顺帝末(公元144年前后) 为侍御史,后才出任益州刺史,则其任益州刺史在汉桓帝时。从《后汉书·种暠 传》的记载分析,东汉似未在归汉的白狼、槃木诸部地区进行有效管理,属来则安 之,去也不顾的性质。
《隋书·高祖纪》还记载,隋文帝开皇元年(581)三月,白狼国向隋朝进献土 产方物,是中国历史上关于白狼国的最后一次记述。
对于原来的笮都地区,文献还记载了以下几件事:
东汉安帝永初元年(107),蜀郡三襄种夷与徼外污衍种并兵三千余人,攻蚕陵 城(今四川茂县),杀长吏。东汉桓帝延熹二年(159),蜀郡三襄夷又一次攻击蚕 陵,杀长吏。
东汉安帝永初二年(108),青衣道 (今四川名山、芦山一带)夷邑长令田,与 徼外三种夷三十一万口,进献黄金、旄牛毦,举土内属。安帝增令田爵号为奉通 邑君。
东汉安帝延光二年(123)春,旄牛夷攻零关 (在今四川芦山县境内),杀长 吏,被益州刺史张乔与西部都尉镇压。大概是为便于管理,此时分蜀郡设置蜀郡属 国都尉一职,领四县如太守。《续汉书·郡国志》载: “蜀郡属国,故属西部都尉, 延光元年以为属国都尉,别领四城。户十一万一千五百六十八,口四十七万五千六百 二十九。”人口较多,故虽只有四县,也位同太守。所属四县分别为汉嘉、严道、徙、 旄牛。汉嘉即以前的青衣县,阳嘉二年 (133)改称汉嘉,在今四川省名山、芦山一 带。严道在今四川省荥经县一带,徙今四川省天全县一带,旄牛在今四川省汉源县一 带。东汉灵帝时(168~198),改蜀郡属国为汉嘉郡,三国两晋时仍保留汉嘉郡。
白狼国在隋文帝开皇元年(581)后即复见于史载,史载事迹有限,却因传 《白狼歌》,在西南民族史上占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白狼歌》共有三首,分别称为《远夷乐德歌诗》、《远夷慕德歌诗》、《远夷怀 德歌诗》,每首诗都是四字为一句,双语对译,即一句汉语诗之后,跟一句白狼语 诗,成为研究白狼语的珍贵资料,也成了确定白狼人族属的主要依据。
《白狼歌》是最早记述藏缅语族语言的珍贵历史文献。进入20世纪以后,许多 学者开始运用现代语言学的方法研究《白狼歌》的语言,特别是运用比较语言学的 方法探讨白狼语同现代藏缅语族语言的关系。对《白狼歌》的研究,过去多注意以 下三个问题: 一是考证首歌是怎样产生的,也就是弄清这首歌的性质和价值。不解 决这个问题,就无法正确认识《白狼歌》语言的特点。二是研究《白狼歌》的语 言特点,看看这个近两千年前的语言在语音、语法、词汇上有哪些特点。三是探索 《白狼歌》语言的系属,即研究它同藏缅语族语言的关系,确定同哪种语言最近。 弄清这个问题,无疑对认识藏缅语族语言的发展规律有重要的价值。
《白狼歌》的语言是古代的一种民族语,它同当代的哪种语言关系最密切,学 者们的看法不尽相同,但多数学者认为同彝语的关系更密切。
地质学家丁文江是较早注意到白狼语与彝语关系的学者,他在地质调查的过程 中,接触到彝文古籍,与贵州彝族罗文笔合作,翻译整理彝文古籍,最后编辑出版 了《爨文丛刻》一书。在此期间,他通过彝语与白狼语的比较研究,发现 《白狼 歌》中与彝语相同的词汇有二十多个,于民国十一年 (1922)首次提出 《白狼歌》 与彝语的关系密切,应属于彝语。人类学家杨成志在民国二十四年(1933)撰写的 《中国西南民族中的罗罗族》一文中也说: 《白狼歌》 中的大 (是)、沃 (昌)、吏 (罔)、来 (留)、见 (艾)、酒 (推)、不 (莫)、蛮 (偻)、日 (且)、冬 (综 邪)、夏 (笮邪)、母 (摸)、石 (禄)、父 (捕)等字与现在的罗罗语 “若合符 节”,此可证明远夷便是罗罗的古称,白狼王便是当时罗罗族的酋长。他的方法是 使用法国传教士保罗·亚维尔编辑的 《法倮词典》 中的彝语发音与 《白狼歌》的 记音作对比。
《后汉书·西南夷列传》收录《白狼歌》全文(括号内为白狼语记音):
远夷乐德歌诗
大汉是治 (堤官隗构),
与天意合(魏冒逾糟),
吏译平端 (罔译刘脾),
不从我来 (旁莫支留),
闻风向化 (征衣随旅),
所见奇异 (知唐桑艾),
多赐缯布 (邪毗��䋠),
甘美酒食 (推潭仆远),
昌乐肉飞 (拓拒苏便),
屈申悉备 (局后仍离),
蛮夷贫薄 (偻让龙洞),
无所报嗣 (莫支度由),
愿主长寿 (阳雒僧鳞),
子孙昌炽 (莫稚角存)。
说明:
“堤官隗构”,《册府元龟》作 “堤官隗权”,《么些民族考》、《纳西族史》用 “堤官隗构”,《 〈白狼歌〉研究》用 “堤官隗权”。
“推潭仆远”,四部备要本、《东观汉记》同,《册府元龟》作 “推潭攸远”。
“拓拒苏便”,《册府元龟》作 “招拒苏便”。
“阳雒僧鳞”,《册府元龟》作 “畅雒僧鳞”。
“莫稚角存”,《册府元龟》作 “莫稚两存”,《么些民族考》、《纳西族史》用
“莫穉角存”,《 〈白狼歌〉研究》用 “莫稚角存”。
远夷慕德歌诗
蛮夷所处 (偻让皮尼),
日入之部 (且交陵悟),
慕义向化 (绳动随旅),
归日出主 (路且倲雒),
圣德深恩 (圣德渡诺),
与人富厚 (魏菌度洗),
冬多霜雪 (综邪流藩),
夏多和雨 (莋邪寻螺),
寒温时适 (藐浔泸漓),
部人多有 (菌补邪推),
涉危历险 (辟危归险),
不远万里 (莫受万柳),
去俗归德 (术叠附德),
心归慈母 (仍路孳摸)。
说明:
“偻让皮尼”,四部备要本、《东观汉记》同,《册府元龟》作 “偻让反以”, 《么些民族考》、《纳西族史》、《 〈白狼歌〉研究》都用 “偻让皮尼”。
“路且倲雒”,《册府元龟》作 “路旦拣雒” (落且栋雒),《么些民族考》用 “路旦拣雒”,《纳西族史》也用旦字,《 〈白狼歌〉研究》用 “路且拣雒”,与日对 应,应同前文 “日人之部” 一语,旦作且 (或且作旦,必有一误)。
“圣德渡诺”,《册府元龟》作 “噩德渡诺”。
“综邪流藩”,《册府元龟》作 “垨邪流藩”。
“菌补邪推”,《册府元龟》作 “菌橘邪推”。
远夷怀德歌
荒服之外 (荒服之仪),
土地埆 (犁籍怜怜),
食肉衣皮 (阻苏邪犁),
不见盐谷 (莫砀粗沐),
吏译传风 (罔译传微),
大汉安乐 (是汉夜拒),
携负归仁 (踪优路仁),
触冒险陕 (雷折险龙),
高山岐峻 (伦狼藏幢),
缘崖磻石 (扶路侧禄),
木薄发家 (息落服淫),
百宿到洛 (理沥髭雒),
父子同赐 (捕茝菌毗),
怀抱匹帛 (怀稿匹漏),
传告种人 (传言呼敕),
长愿臣仆 (陵阳臣仆)。
说明:
“阻苏邪犁”,《册府元龟》作 “坐苏邪犁”。
“罔译传微”,《册府元龟》作 “罔译传征”。
“伦狼藏幢”,《册府元龟》作 “偷狼藏幢”,《么些民族考》、《纳西族史》用 “伦狼藏幢”,《 〈白狼歌〉研究》用 “伦狼藏撞”。
“木薄发家”,四部备要本、《东观汉记》同,《册府元龟》作 “本薄发家”。
“理沥髭雒”,《册府元龟》作 “理历发雒”,《么些民族考》、《纳西族史》用 “理历髭雒”,《 〈白狼歌〉研究》用 “理历发雒”。
“捕茝菌毗”,《册府元龟》作 “捕菃菌毗”,《么些民族考》、《纳西族史》用 “捕菃菌毗”,《 〈白狼歌〉研究》用 “捕苣菌毗”。
“传言呼敕”,《册府元龟》作 “传宣呼救”,《么些民族考》作 “传室呼敕”, 《纳西族史》用 “传言呼敕”,《 〈白狼歌〉研究》作 “传室呼敕”。
《华阳国志》载: “定筰县。筰,笮夷也。汶山曰夷,南中曰昆明,汉嘉、越巂 曰笮,蜀曰邛,皆夷种也。县在郡西,渡泸水。宾刚徼,〔曰〕摩沙夷。有盐池, 积薪,以齐水灌,而后焚之,成盐。汉末,夷皆锢之,张嶷往争。夷帅 〔狼〕岑, 槃木 〔王舅〕,不肯服。”
这里提到定笮县夷帅狼岑,为槃木王舅,说明白狼、槃木部落同笮夷之间有姻 亲关系,他们居住相近,属同一族群。也就是说,槃木为夷种,则白狼也为夷种。 《华阳国志》对这一带的族群区分,有明确的概念,夷不是泛称,而是专名。《后汉 书·西南夷列传》载: “冉夷者, 武帝所开。元鼎六年, 以为汶山郡。 至地节三 年,夷人以立郡赋重,宣帝乃省并蜀郡为北部都尉。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 落。” 不仅夷与羌、氐区分明确,对其内部差异也有充分认识,才有六种夷、七种 羌、九种氐的说法。
在此前的文献中,这一带就被列入夷的范围之内。根据《史记 ·西南夷列传》 和《汉书·西南夷列传》的记载,西南夷范围西北部分,除北部的白马诸部外属氐 人,其余都属夷人族群。《史记·西南夷列传》 中关于少数民族的列传专篇,有南 越列传、东越列传、朝鲜列传、匈奴列传、大宛列传、西南夷列传等,《汉书》有 匈奴列传、西南夷朝鲜两粤列传、西域列传等,列传成篇,皆以族群名称、部落名 称或国家名称为篇名,都是用真实的名称,而不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一类笼 统名称,所以,西南夷的夷,是一个基于当地少数民族自称的译音专称。在 《史 记·西南夷列传》和《汉书·西南夷列传》中,专门交代白马诸部是氐类,其余则 不再说什么,就是因为将其归入夷人族群之中,而西南夷列传得名,就是基于这些 居于主体地位的族群。
白狼诸国的地域与徙、笮都等相接,在前汉时,也属 《史记·西南夷列传》所 载巂以东北以什数的众多君长国家或部落的范围之内。除北部的白马诸部地区属氐 人外,其余的居民基本上都属夷系,极小的例外就是各地有少量南迁而来的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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