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煦(1758—?),字汾泉,号定桐,浙江上虞(今浙江省上虞区)人。乾隆四十四年(1779)举人,官通渭知县,精通文字训诂之学,著有《说文五翼》《国语释文》《文选七笺》《诗古音》等。在雅学研究方面最重要的著作为《小尔雅疏》。
《小尔雅疏》共八卷,约十万余字。王氏《小尔雅疏叙》写于嘉庆五年(1800),成书亦约在此年。今有王氏自刊本、凿翠山庄刊本、邵武徐氏校刊本及《丛书集成》本等。《续修四库全书》189册据凿翠山庄本影印,本节引文即据此影印本。
王煦《小尔雅疏叙》云[1]:
煦弱冠入都,从事雅驯,采掇闻见,廿载于兹。猥以俗本流传脱讹兹甚,爰据善本及群书所征引者,雠校经文,订正漏略,敷畅李氏之意,作为义疏。窃以训诂之体,当先识古文以正其字,次审古音以定其声,而后训诂继之。秦汉以前,史书简质,一字或数用,而正假粲然。后世文字日孳,变本加厉……今一准许氏《说文解字》,参以《玉篇》《广韵》诸书,辨其子母与其雅俗,所以存古文也。声音之道,终始相生,展转流通,厥谊斯备……今并旁征汉读,按定正声,力除惉滞,所以存古音也。二雅多引《诗》词,或疑专为释《诗》而作,岂知雅训灌溉六经,浸润百氏,虽作者代兴,而旨归一揆。今自秦汉汔于晋唐,凡传注之书有关雅训者,并从搜辑,至于齐、鲁、韩《诗》,贾、马、郑、王诸经逸注,苟义堪取证,亦所不遗,所以存古训也。
根据以上王氏的叙述,《小尔雅疏》的主要内容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爰据善本及群书之所征引,校勘《小尔雅》之讹误衍脱。如《广言》:“揭,担也。”旧本“揭”作“扬”,《小尔雅疏》云:“《庄子·胠箧》篇云‘负匮揭箧担囊’,《释文》引《三苍》云:‘揭,举也,担也,负也。’旧本‘揭’或作‘扬’,按《众经音义》三引是文字并作‘揭’,当为形近之误,今据改。”又如《广服》:“纩,緜也。”《小尔雅疏》云:“旧本‘緜’作‘绵’,《众经音义》引作‘緜’,今据改。”再如《广量》:“两手谓之匊。”宋咸注:“半升也。”《小尔雅疏》云:“《周礼·考工记·陶人》疏引是文云:‘匊,二升。’盖古文‘升’字与‘手’形近,故误以两手为二升。李注明云半升[2],则贾疏二升之误不待辨而明也。”
第二,据《说文》《玉篇》《广韵》等订正《小尔雅》文字字体之失。如《广诂》:“赜,深也。”《小尔雅疏》:“《说文》有‘啧’字,无‘赜’字。京房《易传》作‘啧’,郑、虞本同。《后汉·范式传》云:‘探啧研机。’字并作‘啧’。《荀子·正名篇》云‘啧然而不类’,杨倞注:‘啧与赜同,深也。’《左氏·定四年传》云‘啧有烦言’,正义引《易》曰:‘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啧,谓见其至深之处。’是‘啧’为‘赜’本字也。又《九家易》作册。按刘熙《释名》云:‘册,赜也。’是二字音义亦通。”又如《广诂》:“采,取也。”《小尔雅疏》:“《说文》:‘采,捋取也。’今俗作採。……按《说文》采从木从爪,会意字也。旧本亦作採,今改正。”再如《广诂》:“控、弯、輓,引也。”旧本“輓”皆作“挽”,王煦云:“《说文》:‘輓,引之也。’《左氏·襄十四年传》云:‘或輓之,或推之。’《汉书·景帝纪》云:‘国得发民輓丧。’师古曰:‘輓谓引车也。’《食货志》云:‘故平都令当教过以人輓牛。’师古曰:‘輓,引也。’旧本作‘挽’,今依《说文》改。”
第三,旁征汉读,以正字音。在疏证《小尔雅》时,王煦能够运用汉儒“读如、读若”之音,因声求义,以声音通训诂,系联音近义通之词。如《广诂》:“邃,深也。”《小尔雅疏》:“邃者,《说文》:‘邃,深远也。’《礼记·玉藻》云‘前后邃延’,《释文》:‘邃,深也。’……通作‘’。《说文》:‘,深也。’又《周礼·考工记·舆人》:‘参分车广,去一以为隧。’郑司农云:‘隧,谓车舆深也。读如钻燧取火之燧。’后郑云:‘读如邃宇之邃。’汉儒凡言读若某,皆音义相兼。是邃又与隧、燧通也。”以郑众、郑玄的“读如”注音,考证邃、燧、隧、等皆有“深”之义。又如《广诂》“巨,大也”,《小尔雅疏》:“《方言》云:‘巨,大也。齐、宋之间谓大曰巨。’《孟子》‘为巨室’疏引《字林》云:‘巨,大也。’《说文》以‘巨’为‘规榘’字,其大之字作‘鉅’,故郑氏《尚书大传》注:‘鉅,大也。’又通作‘渠’,颜师古《汉书·司马相如传》注、杨倞《荀子·富国篇》注并云:‘渠,大也。’又通作‘距’,高诱《淮南·氾论训》注云:‘距,大也。’”
第四,从经籍传注中搜辑雅训,以存古训,并对前人之注加以发挥。如《广诂》:“幽、曀、暗、昧,冥也。”《小尔雅疏》:“《尔雅》云:‘冥,幼也。’《说文》:‘冥,幽也。’《玉篇》:‘冥,窈也。’幼、幽、窈音义并通。《礼记·月令》云:‘孟冬其神玄冥。’《左氏·昭二十九年传》云:‘水正曰玄冥。’皆取幽昧之义也。幽者,《易·困卦》云:‘入于幽谷。’幽,不明也。《虞书·帝典》云:‘宅朔方曰幽都,南曰明都。’则此幽都为冥也。曀者,《尔雅》云:‘阴而风曰曀。’《释名》:‘曀,翳也。言掩翳日光使不明也。’《诗·邶风·终风》云:‘终风且曀。’毛传用《尔雅》。暗者,《说文》:‘暗,日无光也。’通作‘闇’,《礼记·祭统》云:‘夏后氏祭其闇。’昧者,《说文》:‘昧,闇也。’《虞书·尧典》云‘宅西曰昧谷’,东晋孔传云:‘昧,冥也。’”
由于宋咸注非常简略,因此除了疏证《小尔雅》之正文,王煦还通过引用文献资料对宋咸注加以疏证或指明其注解出处来源。一般是先列正文,再列注文,然后在疏证《小尔雅》正文后再对注文加以考证。如《释诂》:“封、巨、莫、莽、艾、祁,大也。”注:“封豕、莫府、祁寒,皆言大也。艾亦为大。”王煦在对《小尔雅》正文疏证之后,又云:“封豕者,《左氏·定四年传》‘吴为封豕长蛇,荐食上国’,《淮南·修务训》引作‘封豨修蛇,蚕食上国’,高诱注:‘封,大也。’莫府者,《史记·李广传》‘莫府省文书籍事’,晋灼曰:‘将军职在征行无常处,所在为治,故言莫府。莫,大也。’章怀《后汉书·吴汉传》注同。祁寒者,东晋古文《尚书·君牙》云‘冬祁寒’,孔传:‘冬大寒,乃天之常道。’正义曰:‘传以祁为大,李氏东晋人,得见梅赜古文,故采及之。’艾亦为大者,按《尔雅》云:‘艾,长也;历也;相也;养也。’毛公《诗》‘夜如何其’,传:‘艾,久也。’郑氏《诗·访落》笺:‘艾,数也。’《礼记·曲礼》注:‘艾,老也。’《释名》:‘艾,久也;治也。’赵岐《孟子》注:‘艾,美好也。’韦昭《晋语》注:‘艾,报也。’下文《广言》云:‘艾,止也。’惟艾之为大,汉魏以来无成训,故特释之曰‘艾亦为大’。”又如《广诂》:“巢,高也。”注:“巢取居高。”《小尔雅疏》:“应劭《汉书·幽通赋》注云:‘巢,居也。’陆贾云:‘圣人居高,以仁义为巢。’《汉·孝成许皇后传》:‘王者处民上,如鸟至处巢也。’”《小尔雅疏》是清代第一部对《小尔雅》旧注进行疏证的著作,是王煦在《小尔雅》研究上的一大贡献。
对于《小尔雅》的性质,王氏不同意戴震“乃后人皮傅掇拾而成,非古小学遗书”的说法,认为《小尔雅》非掇拾之作。他在《小尔雅疏》卷一中说:“今按《小尔雅》本文证以汉魏诸儒传注之义,则知东原之说非也。孔氏生当秦季,约其时次,与大毛公比肩接踵,篇中如释‘公孙硕肤,鄂不韡韡’,并与毛传合,可知当日经师授受,实出一原。自余诸训,亦无不斟酌《苍》《雅》,与汉魏诸儒相发明,安所见皮傅掇拾乎?”[3]王氏认为《小尔雅》不是皮傅掇拾之作是正确的,但认为是孔鲋所著就非事实了。
王煦《小尔雅疏》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在校勘方面存在漏校或误校,如《广诂》:“索、寒、探、裒、钩、掠、采,略也。”在此条中,“略”后脱“取”字,“取”为释词,“略”为被释词,但王煦没有加以校勘,误以“略”为释词,为之疏证云:“《说文》:‘略,经略土地也。’《左氏·宣十五年传》‘以略狄土’,杜注:‘略,取也。’略与取同,故诸义皆从取训。”胡承珙《小尔雅义证》则加以校勘,云:“此条以索、寒以下并训取,近本脱‘取’字,今订正。”又如《广言》:“惎、忌,教也。”王煦《小尔雅疏》无“忌”字。另外王煦有时引文文献不够准确;根据《说文》订正字体时过于拘泥武断,往往把已经通行的字体斥为讹字而擅改正文;还有漏收《小尔雅》的词条,如《广言》“话,善也”,《广义》“诘责以辞谓之让”,《小尔雅疏》皆漏收;尤其是王煦把宋咸注误认为李轨注,更显不当,等等。
在王煦疏证《小尔雅》之前,只有莫栻著有《小尔雅广注》,但莫栻之书未加刊行,因此流传不广,王煦亦未得参考借鉴。可以说,王煦是在没有任何参照的情况下,完成了全面疏证《小尔雅》的工作。该书体例完备,资料翔实,疏证严密,是清代一部十分重要的疏证《小尔雅》的著作,受到后人的重视和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