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麐(1738—1797),字又麒,号春圃,江苏宝应(今江苏省宝应县)人,乾隆丁酉(1777)拔贡生,官至广西州判。刘玉麐一生“砥行厉学,博通经史”[1],其著作主要有《甓斋遗稿》《粤西金石录》等。刘玉麐对《尔雅》研究十分关注,著作主要有《尔雅校议》《尔雅古注》和《尔雅补注残本》等。《尔雅古注》未见刻本,今已不传。从《尔雅校议》前赵撝叔的序言中可知,《尔雅古注》在清代即已失传,“《尔雅古注》未见刻本,其大旨具此本目记中所加案语,虽非尽确,当亦有邵郝二家未及者,可宝也”[2]。《尔雅补注》“所传者为残本,系刘岳生从先生《尔雅》邵疏校本录出者”[3]。《尔雅校议》今有《食旧堂丛书》本,现收入《续修四库全书》185册,本节引文即据此本。《尔雅补注残本》今有《广雅书局丛书》本、《功顺堂丛书》本等,《丛书集成初编》据《功顺堂丛书》本影印,本节引文即据此影印本。
《尔雅补注残本》和《尔雅校议》都不是刘玉麐手定,而是由后人辑成,对此两本著作,各家都认为是同一著作的两种辑本,如周祖谟《续雅学考拟目》在《尔雅补注残本》下注云:“此书自刘氏《尔雅疏》校本择其有发明者录出,后刘氏校本为赵撝叔(笔者注:即赵之谦)所得,又抄出刘批,名曰《尔雅校议》。钱塘汪大钧刻入《食旧堂丛书》中。”[4]另外如许嘉璐主编的《传统语言学辞典》(1990)“尔雅校议”条等也与此观点相同。但今有学者据刘岳云为《尔雅补正残本》所作的识语,认为《尔雅补注残本》系刘恭冕(字叔俛)、刘岳云从刘玉麐所校邵晋涵《尔雅正义》之校本中择取有“玉案”二字者录之而成;而据《尔雅校议》所附刘玉麐识语与赵之谦(字撝叔)识语,《尔雅校议》系自《尔雅注疏》录出:《尔雅补注残本》与《尔雅校议》是非同一著作的两种辑本[5]。今比较二书从内容上看也有较大差别,当非一书。
据《尔雅校议自序》,刘玉麐曾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五月为其学生范承英雠校《尔雅注疏》,于是“集孙、李旧注之暇,并搜辑宏农逸注,有所考证,辄援笔录于监本上方”[6],三易其稿,后刘玉麐又见到邵晋涵的《尔雅正义》,便把《尔雅正义》中所未及者单独摘录而成《尔雅校议》,卷内独缺《释鸟》一篇,因为此篇“汪君(瑞斋)已施丹铅,无从置笔”[7]。从《尔雅校议》中不少词条中有“采孙案”的内容来推断,《尔雅校议》当是采孙加以辑录并添加了自己的案语,而非赵之谦辑录。
《尔雅校议》分为上下两卷,卷上为从《释诂》到《释水》,卷下为从《释草》到《释畜》。对《尔雅》正文的补正,先列所释词条,再加“玉案”二字作为刘玉麐自己补注的标志(有些词条也未加“玉案”),词头和补注内容空两格,易于辨识;对于郭注邢疏的补正,低两格,不引《尔雅》正文。
《尔雅校议》主要是运用古代文献的引文、注文对郭注和邢疏进行补正,如《释诂》:“羕、融,长也。注:融羕所未详[8]。玉案,郭林宗碑文‘禀命不融,享年四十有二’,是以融为长也。”刘玉麐运用碑文材料来考证词义,补正郭注。有时也对《尔雅》及郭注进行校勘,如《释言》“臞、脙,瘠也”条,郭注:“齐人谓瘠为脙。”刘玉麐《尔雅校议》云:“《玉篇》注‘齐人谓瘠腹为脙’,今邢疏及郑樵注瘠下并多一瘦字,疑瘦本为腹,传写误作瘦,后人不知为腹字之讹,又误删瘦字也。”在补正《尔雅》时,刘玉麐也注意吸收同时代学者如戴震等人的意见,如《释木》“杜甘,棠”条,《尔雅校议》引戴震《杲溪诗经补注》“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中的意见:“戴东原曰:《尔雅》‘杜甘,棠’‘梨山,樆’‘榆白,枌’,立文少变。杜涩棠甘,而名类可互见。杜甘曰棠,梨山生曰樆,榆白曰枌。”认为《毛诗》以甘棠为杜,失《尔雅》之读也。
除了补正《尔雅》和郭注,《尔雅校议》还注意运用《尔雅》来解决古代文献的训诂问题,如《释山》“独者,蜀”条,《尔雅校议》:“《方言》‘一,蜀也。南楚谓之独’,转相训,故独亦为蜀。《管子·形势》篇‘抱蜀不言而庙堂克修’,当本此为训。”对于《管子》“抱蜀”之义,众说纷纭,如《形势解》认为“抱蜀”即“祠器”,俞樾认为“抱蜀”当是“抱椟”[9],还有学者认为“祠器”即“治器”,刘玉麐从《释山》“独者,蜀”认识到“蜀”与“独”义同,“抱蜀”即是“抱独”,也即“抱一”,其解新颖,当备一说。
虽然《尔雅校议》是辑录邵氏《尔雅正义》所未及者,但也有与《尔雅正义》内容重复之处。如《释诂》“来、强、事,勤也”,《校议》引《一切经音义》舍人注“来,强事也”,认为“强事”二字是舍人注而传写误入正文,邵晋涵《尔雅正义》与此相同。又如《释诂》“嗟、咨,也”条,郭注“音兔罝之罝”,刘玉麐据宋本校得“无‘之罝’二字”,亦与邵《正义》相同。另外也有一些词条不如邵氏《正义》详明,如《释诂》“艾,养也”条,《尔雅校议》引《汉书·外戚传》“太白司艾”应劭注“艾,安也”,认为“安”与“养”相通,稍显迂曲。邵晋涵《尔雅正义》引《诗经·小雅·鸳鸯》“福禄艾之”,并从语音上认为“艾”通作“乂”,比《校议》更为合理可信。还有《校议》与邵氏《正义》俱误者,如《释言》“茅,明也”条,《校议》与邵氏《正义》俱引《左传》疏引舍人注“茅,昧之明也”为证,认为“茅”与“蒙”通,并不确,“蒙”为蒙昧,无明之义。其实郭注引《左传·宣公十二年》“前茅无虑”,即认为“茅”与“旄”通,杜预注:“无虑,如今军行前有斥候蹋伏,皆持以绛及白为幡。见骑贼举绛幡,见步贼举白幡,备虑有无也。茅,明也。”《校议》误驳郭注。
《尔雅补注残本》是从刘玉麐《尔雅正义》校本中辑录而成的,后有刘岳云跋语,云:“《尔雅补注》世无传本,道光辛丑兄叔俛于佩卿伯处得先生《尔雅》邵疏校本,仅《释诂》一卷、《释言》一卷,择其引证有所发明者录之……甲申又于汤丈印卿处得先生校《尔雅》邵疏下一本,朱墨甚多,亦有抄自他书者,不可识别,择有‘玉案’二字者录之,遂成此帙。”另外在书中个别词条还有刘岳云所加之案语。
《尔雅补注残本》不分卷,共计63条,多为《尔雅校议》所未及者。如《释诂》“极,至也”,刘玉麐据《管子·形势》篇“山高而不崩则祈羊至,渊深而不涸则沉玉极”,考证“极”为“至”也。又如《释诂》“征,虚也”,刘玉麐据《左传·定公八年》“阳虎为政,鲁国服焉,违之征死,死无益于主”,即虚死而无益也,征即是死义,等等,都十分精到。同时由于《尔雅补注》是对邵晋涵《尔雅正义》的校本,因此可以补充《尔雅正义》的不足。试举《释诂》“郃,合也”条为例,邵《正义》:
郃者,《大雅·大明》云“在洽之阳”,《说文》引作“在郃之阳”,《风俗通义》亦作“在郃之阳”,《小雅·正月》云“洽比其邻”,毛传:“洽,合也。”又通作“协”,《尧典》云“协和万邦”,《史记》作“合和万国”。
《尔雅补注残本》:
玉案,《水经》“河水又南,过汾阴县西”注:“河水又迳郃阳城,城北有瀵水迳其城内,东入于河;又于城内侧中有瀵水,东南出城注于河;城南又有瀵水,东流注于河。”水即郃水也,县取名焉,故应劭曰“在郃水之阳”,吕忱曰“《尔雅》异出同流为瀵水”,是瀵水本合诸水同流,故得郃名,此郃训为合之证也。
由上比较可以看出,邵氏《正义》主要从声音上探求“郃”有“合”之义,而刘玉麐则从地名的角度来探源“郃”之义,各有千秋,可互为补充。
《尔雅补注残本》也有个别与《尔雅校议》重复之处,如《释诂》“觳,尽也”“刷,清也”“馘,获也”“杨,续也”诸条,两书都收,所训无别。但也有诸多不同的,如《释诂》“神,治也”条,《尔雅校议》只引《墨子》“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一例,而《尔雅补注残本》除《墨子》例外,还引用了《大戴礼记》之例,比《校议》更详备。又如《释诂》“祔、祪,祖也”条,《尔雅校议》:
《说文系传》引郭璞曰:“祪,毁也。祔新庙毁旧庙也。”
《尔雅补注残本》:
郭注:“祔,付也,付新死者于祖庙。祪,毁庙主。”玉案,《曲礼》“立之主”,注云:“祔而立主。”《左传》“祔而作祖”,是祔亦祖也,祖与主同声,盖祖即主耳。
二者相比,《尔雅补注残本》比《尔雅校议》更加深入,同时也可证明二者非同一种著作的两个辑本。
对于《尔雅补注残本》,刘岳云在跋语中评价说:“盖先生考据之精,大略可睹矣,视翟灏《尔雅补郭》、戴蓥《尔雅补正》有过之无不及。”
综上所论,《尔雅校议》和《尔雅补注残本》是清代补正《尔雅》注疏的两部较为重要的雅学著作,可以互相补充,具有较高的研究和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