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是“中国最早的一部史学名著,而且也可说是中国第一部古
书,中国还没有比《尚书》更早的书留到现在……孔子以前,春秋时代,
贤大夫多读《诗》、《书》,在《左传》上可以看到”⑥。可见,《尚书》在孔
子之前就已经产生。那么,《尚书》有无编例?
《汉书·艺文志》云:
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
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①
王肃云:
上所言,下为史所书,故曰《尚书》也。②
唐刘知幾云:
古往今来,质文递变,诸史之作,不恒厥体。榷而为论,其流有
六: 一曰《尚书》家,二曰《春秋》家……③
清浦起龙注释曰:
史体尽此六家,六家各有原委……一,《尚书》,记言家也; 二,
《春秋》,记事家也……④
宋朱熹云:
古史之体可见者,《书》、《春秋》而已。⑤
可见,班固、刘知幾、朱熹都认为《尚书》为记言体裁的史书。
但是,清代乾嘉时期的史家并不赞同这种把上古书籍记言、记事截然
分开的做法。浦起龙认为所谓记言和记事的说法,是汉代经学家的主观区
分,而非《尚书》本身之实,他说:“王者因事而有言,有言必有事,理势
本自相连,珥笔如何分记?况左右配属,班、荀之与郑、戴,又各抵牾。
此等皆出汉儒,难可偏据。”①章学诚亦不同意将记言记事严格划分开来,
他说:
《记》曰: “左史记言,右史记动。”其职不见于《周官》,其书不
传于后世。殆礼家之愆文欤?后儒不察,而以《尚书》分属记言,《春
秋》分属记事,则失之甚也。夫《春秋》不能舍传而空存其事目,则左
氏所记之言,不啻千万矣。《尚书》典、谟之篇,记事而言亦具焉;
训、诰之篇,记言而事亦见焉。古人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未尝分事
言为二物也。②
章氏之所以认为《尚书》非记言体史书,是由于分记事言的左史、右
史两官名未见于记载周代官制的《周官》之中,而两官也未有其他文献流
传于世,故而《尚书》为记言之书无从说起。“左史”、“右史”两官产生于
何时?其地位如何?主要职责是什么?这是史学界诸多学者长期研究而至
今没有定论的问题。但是,《周官》中虽无左、右史的记载,先秦其他的
文献中却屡有所见。《逸周书 ·史记》云: “维正月,王在成周,昧爽,召
三公、左史戎夫曰: ‘今夕朕寤,遂事惊予。’乃取遂事之要戒,俾戎夫言
之朔望以闻。”③《竹书纪年》中有同样记载: “(周穆王)二十四年,王命左
史戎夫作记。”④《国语·楚语下》云: “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
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⑤《文选 ·思玄赋》注
引《古文周书》曰: “周穆王姜后昼寝而孕,越姬嬖,窃而育之,毙以玄鸟
二七,涂以彘血,寘诸姜后,遽以告王,王恐,发书而占之,曰: 蜉蝣之
羽,飞集于户。鸿之戾止,弟弗克理。皇灵降诛,尚复其所。问左史氏,
史豹曰: ‘蟲飞集户,是日失所,惟彼小人,弗克以育君子。’史良曰:
‘是谓阙亲,将留其身。归于母氏,而后获宁。册而藏之,厥休将
振。’”⑥可见,戎夫、史豹、史良是周穆王时的左史之官。《左传》中也有
不少左史的材料。右史之名不见于现在所知古籍中,但是有关学者将西周
青铜器《利簋铭》中的“又事”释为“右史”①。可见,左史、右史之官确实
存在。虽然他们的职责无法具体确定,但不能因此就否认没有记事记言的
分工,因此,按记言、记事分别记录历史是有可能的,《尚书》专录记言
文献也是有可能的。至于《尚书》中有记事之文,我们可以看做是刘知幾
所认为的“体例不纯”,而不能完全否认它的记言性质。唐宋明清时期所
编纂的总集、别集类作品,多有文体不分、乱入类目的情况,《四库全书
总目》中批驳甚多。后代尚且如此,对文献甚为稀少的夏商周三代时期亦
不能过分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