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第一节已指出,由黄老学而发展为黄老道,这是东汉道家演变的一个重要特点,正如卿希泰主编的《中国道教史》所言:“东汉讲黄老,侧重在养生、修仙,与西汉前侧重在统治术的黄老学,已有所不同。这是黄老学逐步衍变为黄老道的新发展。” 又说:“在尚黄老、修仙道的社会思潮中,到东汉出现了主要以修道长生的观点解释《老子》的著作,即《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或称《老子河上公注》。它是神仙方术与黄老思想逐步结合的历史产物,也是《老子》由道家学说向道教理论过渡的重要标志。”[1] 这里明确肯定了《老子河上公章句》是神仙学与黄老学相结合的历史产物。神仙学与黄老学的结合就是黄老道。实际上早在20世纪40年代,王明作《老子河上公章句考》即指出:“《河上公章句》者,盖当后汉中叶迄末造间,有奉黄老之教者,为敷陈养生之义,希幸久寿不死,托名于河上公而作。”[2]后来许抗生则进一步明确指出,以往研究黄老道时,只考察它的宗教信仰或宗教祭祀活动,而没有涉及它的理论学说,视黄老道只是一种社会上流行的宗教信仰活动,只是一种打着黄帝与老子之名的神仙方术,实际上,黄老道不仅是一种宗教信仰活动,而且还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学说,有自己的思想体系。黄老道的理论学说,可以称之为黄老道学,《老子河上公章句》即是黄老道学的代表作[3]。个人赞同以上诸位先生的观点,并有以下补充论证。
其一,该注不仅成书时间与黄老道的流行时间相吻合,而且其内容亦反映出黄老道的典型特征,即由治国之政术转向养生成仙。
如《老子》第1章“道可道,非常道”之注云:
道可道,谓经术政教之道也。非常道,非自然长生之道也。
把老子之“常道”释为自然长生之道,而经术政教之道仅为“可道”,相比较而言,常道居于更高的层面,由此可见《河上注》对养生的重视。又如第58章之注:
国身同也。母,道也。人能保身中之道,使精气不劳,五神不苦,则可以长久。人能以气为根,以精为蒂,如树根不深则拔,蒂不坚则落。言当深藏其气,固守其精,使无漏泄。深根固蒂者,乃长生久视之道。
《河上注》这种注重养生、注重“自然长生之道”的思想非常符合道教的需要,因此,道教徒历来把它视为本教经典。
其二,从《河上注》历来被道教所重视这一角度来看。
《正统道藏》收有成书于唐代以前的《传授经戒仪注诀》,言道教授经序次,列有太玄部十卷经典,依次如下:老君大字本《道经》上;老君大字本《德经》下;老君《道经》上,《道经》下,《河上公章句》;老君《德经》上,《德经》下,《河上公章句》;老君《道经》上,《想尔训》;老君《德经》下,《想尔训》;《老君思神图注诀》;《老君传授经戒仪注诀》;《老君自然朝仪注诀》;《老君自然斋仪》。由这个授经次序可以看出,《河上注》是道教必读之经典,其排序还在《老子想尔注》之前。《传授经戒仪注诀》又云:
昔尹子初受大字三篇,《中经》在太清部中[4],所以付上下两卷。汉文精感,真人降迹,得此《章句》,所滞即通。登于金华,友诸天人。隐注云:读河上一章,则彻太上玉京,诸天仙人,叉手称善。……故次于大字。系师得道,化道西蜀,蜀风浅末,未晓深言,托遘想尔,以训初回。初回之伦,多同蜀浅,辞说切近,因为赋道。三品要戒,济众大航,故次于河上。河上想尔,注解已自有殊,大字文体,意况亦复有异。皆缘时所须,转训成义,舛文同归,随分所及。值兼则兼通,值偏则偏解。……究此十卷,自足兼理。
我们知道,五斗米道对《道德经》十分重视,而《注诀》的上述记载,大致反映了早期天师道道士研读《道德经》所用何种本子及诵读次第。首先是老君大字本,这是白文本《道德经》;其次为《河上注》;再次为《想尔注》。《河上注》和《想尔注》为注释本,这两个注本尽管内容有差别,但都是符合道教教义的,即所谓“皆缘时所须,转训成义”,“值兼则兼通,值偏则偏解”,由此我们可以判断,河上、想尔二注解《老》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这也是《河上注》向来被道教看重的重要原因。姜亮夫曾指出:“道教流传自以《河上注》为大典,此情势之必然。”[5]姜先生所言“情势之必然”,恐怕就是《河上注》的思想契合了道教之教义,从而能够为道教服务吧。
由于《河上注》形成于《想尔注》之前,结合五斗米道产生时黄老道盛行的时代背景,我们认为将《河上注》视为黄老道的一部代表作,是符合当时历史实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