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通会员 《艺术原理》出版于1938年,是反映科林伍德后期美学思想的代表作。当时,科
林伍德已接受了克罗齐的影响,并对克罗齐的理论有所修正和发展。该书与克罗齐的
《美学》是表现主义美学最重要的两部力作。
我们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既然真正的艺术家和情感有某种关系,而这种关系又并
不是唤起情感,那么他所干的究竟是什么呢?应该记住,我们期望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的那种答案,是从大家都知道的、大家都习惯说的东西中推导出来的,它既不是什么独
创也并不深奥难解,而是某种极平凡的东西。
没有什么比说艺术家表现情感再平凡不过了,这个观念是每个艺术家都熟悉的,
也是略知艺术的任何其他人都熟悉的。叙述这一点并不是在叙述一种哲学理论或者
下艺术定义,而是在叙述事实或设想的事实,当我们充分加以辨别时,我们往后还必须
从哲理上对这些事实加以理论说明。就目前而言,说起艺术家表现情感时所提出的事
实,究竟是确有其事或者只是一个设想的事实,这是无关紧要的。不论是哪一种情况,
我们都必须加以辨别,也就是说,判定一下人们使用“表现情感”这个词组时究竟是在
说什么。往后,我们还必须搞明白它是否符合某种首尾一致的理论。
这里所指的情况(真实的或设想的)是某种明确的情况。当说起某人要表现情感
时,所说的话无非是这个意思:首先,他意识到有某种情感,但是却没有意识到这种情
感是什么;他所意识到的一切是一种烦躁不安或兴奋激动,他感到它在内心进行着,但
对于它的性质一无所知。处于此种状态的时候,关于他的情感他只能说:“我感
到……我不知道我感到的是什么。”他通过做某种事情把自己从这种无依靠的受压抑
的处境中解救出来,这种事情我们称之为表现他自己。这是一种和我们叫做语言的东
西有某种关系的活动:他通过说话表现他自己。这种事情和意识也有某种关系:对于
表现出来的情感,感受它的人对于它的性质不再是无意识的了。这种事情和他感受这
种情感的方式也有某种关系:未加表现时,他感受的方式我们曾称之为是无依靠的和
受压抑的方式;既加表现之后,这种抑郁的感觉从他感受的方式中消失了,他的精神不
知什么原因就感到轻松自如了。
……
以语言来表现一种情感,可能是向着某人说的,但是即便如此,其意图也并不是在
某人身上唤起同样的情感。如果说我们希望在听者身上产生什么效应,那效应只能说
是让他明白我们是如何感受的。但是,我们早已看到,这正是我们的情感表现在我们
自己身上时所产生的效应,它使跟我们谈话的人和我们自己都明白我们是如何感受
的。一个唤起情感的人,在着手感动观众的方式中,他本人并不必然被感动;他和观众
对该行动处于截然不同的关系中,非常像医生和病人对药物处于截然不同的关系中一
样,一个是开药,另一个是服药。与此相反,一个表现情感的人以同一种方式对待自己
和观众,他使自己的情感对观众显得清晰,而那也正是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情感的表现,单就表现而言,并不是对任何具体观众而发的;
它首先是指向表现者自己,其次才指向任何听得懂的人。再者,此处讲话人对观众的
态度,完全不像指望在观众身上唤起某种情感的人对观众的态度,如果那种唤起是他
所希望做的事情,他就必须了解听他讲话的观众;他必须知道,什么类型的刺激才会在
某一类具体人身上产生预期的反应;那他就必须让自己的语言适应观众,即保证语言
里包含着适应观众特点的刺激。但是,如果他希望明白易懂地表现自己的情感,他所
采用的表现方法就必须使他本人明白易懂;于是,他的观众就不过是一些偶然听到了
他在那样说话的人。因此,刺激加反应的术语对于这种情境是不适用的。
手段加目的的术语或者技巧的术语也是不适用的。一个人未到表现出情感时,他
并不知道自己有些什么情感。因此,表现情感的动作就是对他自己情感的一种探测,
他试图发现这些情感都是些什么。这里当然有一种引导过程,也就是说,有一种导
向某一目的的努力;但是该目的并不是某种被预见或被预想的东西,并不是根据我
们对目的特性的了解就能想出恰当手段的那种东西。表现是一种不可能有技巧的
活动。
……
有时人们会问,情感是否可以区分为适合于艺术表现的情感和不适合于艺术表现
的情感。如果他说的艺术指真正的艺术,并且把它与表现等同起来,那末唯一可能的
回答,就是说不可能有这种区分。凡是可以表现的东西都是可以表现。在特殊的场
合,可能因为某些隐蔽的动机,真正的艺术家乐意表现某些情感而不表现另外一些情
感;但是,这种情况仅限于他所用的“表现”一词只是指当众公开的表现,即允许人们
偶然听到他表现自己的场合。这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不可能断定,某一情感因为某种
理由这样当众表现会不受欢迎,除非他首先就意识到它;而我们已经看到,做到这一点
是以某种方式与表现情感密切相关的。如果艺术意味着表现情感,那末艺术家本人就
得是绝对坦率的,他讲话也必须绝对自由。这并不是对人的教训,而只是对事实的叙
述。这并不意味着,艺术家应当是坦率的,而是说,只有在他是坦率的情况下,他才是
一位艺术家。任何一种选择,任何要表现这种情感而不表现那种情感的决定,都是非
艺术的;这意思并不是说,选择损害了区分好坏艺术的那种至诚,而是说,当真正的表
现工作已经完成之前,作家并不知道他所体验的是什么情感,因此他也就不能有所选
择取舍,不能对其中某一情感给予优先处理。
从这些考察里可以推出某种有关把艺术分成各种不同艺术种类的必然结论。流
行的有两种分法:一种是根据艺术家借以创作的媒介,把艺术分为绘画、诗歌、音乐等
等;另一种是根据艺术家所表现的情感的种类,把艺术分为悲剧、喜剧等等。我们要谈
的是第二种分法。如果说悲剧和喜剧之间的区别就是它们所表现的情感之间的区别,
那末它并不是艺术家一开始工作时就能呈现在他心目中的那种区别,如果真是那样,
他在完成表现之前就会知道他要表现什么样的情感了。因此,只要是一位真正的艺术
家,他就不可能事先立意去写作什么喜剧、悲剧、哀歌等等。只要是一位真正的艺术
家,他就既可能写出这一种作品,也可能写出另一种作品;在阿加同的餐厅里将近拂晓
时,苏格拉底在几个昏昏欲睡的人中间详加阐发的就是这样的真理。因此,这种区分
只有非常有限的价值。它们可能以两种方式作适当的运用。
(1)当一个艺术作品完成之后,根据其中主要表现的情感特征,可以在事后标名
为悲剧、喜剧等等。但是,在这种含义下所理解的区分并没有任何实际的重要性。
(2)如果我们是谈论再现艺术,情况就非常不同了,这里的艺术家预先就知道他希望
唤起哪一类情感,他将根据作品要产生的不同种类的效应而构制不同种类的作品。因
此,在再现艺术的场合,这种区分法不仅是一种可以采纳的事物的事后分类法;而且从
一开始它们就作为所谓艺术家创作计划中的一个决定因素而存在。
基于同样的考察,对于是否存在一种专门的“审美情感”这种东西的问题也提供
了一种答案。如果说在艺术中有这样一种情感独立于表现之外,而艺术家的工作就是
去表现它,那我们就必须回答说,这种看法是胡言乱语。首先,这意味着艺术家有着各
种类型的情感,特殊的审美情感就是其中的一种;其次,艺术家选择审美情感加以表
现。如果第一个命题是对的,第二个命题就必然是错的。如果说艺术家在寻求如何表
现情感的过程中只是在探索他们的情感究竟是什么,那末,他们就不能通过决定表现
什么情感去开始表现的工作。
可是,在另一种含义下,说存在一种特殊的审美情感就是对的。如我们所看到的,
一种未予表现的情感伴随着一种压抑感,一旦情感得到表现并被人所意识到,同样的
情感就伴随着一种缓和或舒适的新感受,感到那种压抑被排除了。这类似于一个繁重
的理智或道德问题被解决之后所感到的那种放松感受,我们没有理由不把它称为特殊
的审美情感。但是它并不是一种在表现之前就预先存在的特殊情感,而且它具有一种
特殊性,即一旦它开始得到表现,这种表现就是富有艺术性的。这是表现无论哪种情
感时都会伴随的情感色彩。
……
综合这一章和前一章的结论,我们得出下述结果。
通过为自己创造一种想象性经验或想象性活动以表现自己的情感,这就是我们所
说的艺术。
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公式意味着什么。我们可以逐词加以注释,然而只是为了预先
防止误会。这样,“创造”指一种并不具有技巧特征的生产活动。“为自己”并不排斥
“为他人”,相反,至少在原则上,“为自己”似乎是包括“为他人”的。“想象的”丝毫也
不意味着任何“虚拟”之类的东西,它也不意味着名为想象的活动是进行想象的人所
私有的。“经验或活动”似乎不是感官性质的,并且不能以任何方式加以特殊化,它是
包括整个自我在内的某种总体活动。“表现”情感与唤起情感当然不是同一件事情。
情感在我们表现它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但是,在我们表现情感时,我们赋予它另一种
不同的情感色彩;因此,表现以某种方式创造了它所表现的东西,因为确切地说,这种
情感、情感色彩以及诸如此类的一切,只有在得到表现的情况下才会存在。最后,只有
当我们用“情感”所指的那类东西,在我们谈论的那种场合中得到了表现时,我们才能
说“情感”是什么。
[出处]:科林伍德.艺术原理[M].王至元,陈华中,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112-
114,118-120,156.
英文选读
Our first question is this. Since the artist proper has something to do with emotion, and what he does with it is not to arouse it,what is it that he does? It will be remembered that the kind of answer we expect to this question is an answer derived from what we all know and all habitually say; nothing original or recondite,but something entirely commonplace.
Nothing could be more entirely commonplace than to say he express them. The ides is familiar to every artist,and to every one else who has any acquaintance with the arts. To state it is not to state a philosophical theory or definition of art; it is to state a factor or supposed fact about which,when we have sufficiently identified it,we shall have later to theorize philosophically. For the present it does not matter whether the fact that id alleged, when it is said that the artist expresses emotion,is really a factor or only supposed to be one. Whichever it is,we have to identify it,that is,to decide what it is that people are saying when they use the phrase. Later on,we shall have to see whether it will fit into a coherent theory.
They are referring to a situation,real or supposed,of a definite kind. When a man is said to express emotion,what is being said about him comes to this. At first,he is conscious of having an emotion,but not conscious of what this emotion is. All he is conscious of is a perturbation or excitement,which he feels going on within him,but of whose nature he is ignorant. While in this state,all he can say about his emotion is:“I feel ...I don't know what I feel. ” From this helpless and oppressed condition he extricates himself by doing something which we call expressing himself. This is an activity which has something to do with the thing we call language: he expresses himself by speaking. It has also something to do with consciousness: the emotion expressed is an emotion of whose nature the person who feels it is no longer unconscious. It has also something to do with the way in which he feels the emotion. As unexpressed,he feels it in what we have called a helpless and oppressed way; as expressed,he feels it in a way from which this sense of oppression had vanished. His mind is somehow lightened and eased.
...
Putting together the conclusions of this chapter and the last,we get the following result.
By creating for ourselves an imaginary experience or activity,we express our emotions; and this is what we call art.
What this formula means,we do not yet know. We can annotate it word by word; but only to forestall misunderstandings,thus. “Creating” refers to a productive activity which is not technical in character. “ For ourselves” does not exclude “for others”; on the contrary, it seems to include that; at any rate in principle. “Imaginary” does not mean anything in the least like“make-believe”,nor does it imply that what goes by that name is private to the person who imagines. The “experience or activity” seems not to be sensuous,and not to be in any way specialized: it is some kind of general activity in which the whole self is involved. “Expressing” emotions is certainly not the same thing as arousing them. There is emotion there before we express it. But as we express it,we confer upon it a different kind of emotional colouring; in one way,therefore,expression creates what it expresses,for exactly this emotion,colouring and all,only exists so far as it is expressed. Finally,we cannot say what “emotion” is,except that we mean by it the kind of thing which,on the kind of occasion we are talking about,is expressed.
[出处]: R. G. Collingwood,The Principles of Art.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38:109- 110,15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