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山图》 与 “青衿之厄”
2002-09

“只有巾山抬不动,临行收入画图中。”这是清代无名氏所作的一首七言诗中的两句。乍一看,人们一定会以为,这是描写一位特别喜爱巾山风光的人,在将要离别巾山时,把它描绘成图画,随身携带,以便他日仍可朝夕相对,随时“游赏”。其实,事情远没有文字表面那么轻松与简单,“翻开” 历史,我们就会看到,在清初的时候,虽然确有一位特别钟爱巾山的官宦,他临别台州时也的确请人绘就一幅《巾山图》以离任,但在《巾山图》的背后,在这一首无名氏诗作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极其悲惨的大故事呢。


◇ 巾山夕照
Sunset at Jinshan Hill


清顺治年间,有一个贪官叫郭曰燧,他于顺治十五年至十八年(1658~1661)任台州知府,在任期间,“贪婪异常”,专事搜刮民脂民膏,在台州境内,凡是好搜刮的东西他都卷地以取,绝不手“软”,“台人不胜其毒”,恨透了这个贪官污吏。三年届满,接近离任时,郭已刮得资财无数,赃满官囊。但还有一事使他深以为憾,那就是眼前巾山的风光再也观赏不到了。巾山无法带走,可又不甘心。左思右想,总算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请人作画以便随身携带,日后仍可读画赏山,慢慢品味,亦或有如神游呢……
巾山,又称巾子山,坐落在临海城内的东南隅。山不算太高,海拔不过九十来米,但十分挺秀,下绕灵江,后横北固,山上古木蔽荫,胜迹棋布,无论是在临海还是台州,历来就被称为“一郡游观之胜”,的确使人不厌其游。


◇ 《巾山图》
无名氏所绘,原称《灵江双帻图》。
Painting of Jinshan HillIt is originally called Painting ofTwin Headresses at the Lingjiang River.


画师全神专意,细施粉本,墨染毫素,心追手摹……
此事很快就在州城的百姓中传开。
尽管郭曰燧即将离任,尽管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但还是敢怒而不敢言。如何出这一口气呢?这时有一位读书人,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夜深更静,他带着一枝毛笔和一墨海磨好的墨汁,偷偷来到台州府衙的大门口,四顾无人,便在照壁上挥毫疾书,顷刻之间,题就了一首赫然醒目的七言诗:


腰缠十万宦赀丰,压扁黄堂两袖风。
只有巾山抬不动,临行收入画图中。


短短的二十八字,把郭曰燧贪得无厌的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
其实,郭曰燧不仅仅是一个贪官,在他任内,还欠下了台州人民一笔大大的血债,台州人说起他就会发指。郭曰燧,字星查,南昌人。就是他,一手炮制了名闻遐迩的“白榜银案”。
顺治十八年(1661),“清世祖福临”归天,素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人辅政。他们为了巩固建立不太久的清政府的统治,进一步采取了专制和民族高压政策,疯狂地在全国索租征赋,通令限期上交,不许宽限,不管士绅百姓,凡欠交、违限者一概解京流配,有司可以直接杖责。当时临海生员赵齐隆和他的弟弟赵齐芳,旧欠顺治九年(1652)“白榜银”三两,此前已经上交,被临海粮役蔡寰贪入私囊,台州知府郭曰燧谓各邑催征不力,便遣衙役将未交者尽行逮获,赵齐芳也在被抓之列。郭为了杀一儆百,便不顾赵的申辩,首先在其身上开刀,对之严刑毒打,结果把赵活活打死。按封建社会的旧制,生员是不能直接杖责的,因为中国的封建社会的官吏大多产生于 “士”这一阶层,而生员便是士这一阶层的基础。再则,封建统治阶级虽然残忍,但总得披一张“仁慈”的外衣,所以,若要杖责生员,必须先革去 “生员”这一名分。赵齐芳被活活打死以后,台州府学和临海县学两庠诸生并不知朝廷所颁新例,认为这是 “凌辱斯文”,一时群情激愤,“不愿为士”,要求退学,并联名署状,至宁绍台兵备道杨三辰处申诉。谁知郭、杨上下其手,硬说两庠诸生这是 “挟制官长”,聚众闹事,并以 “诸生近海,谋且叵测”,转呈浙江总督赵国祚,赵得贿,便罗织成狱,将为首的水有澜、周炽以及赵齐芳之子赵鼎臣等六十八人尽行解京。


◇ 台州、临海两庠闹学案
清顺治十八年 (1661),台州知府郭日燧责打临海庠生赵齐芳致死,台州、临海府县两庠生员对此都愤愤不平,认为这是 “凌辱斯文”,一时群情激愤,联名退学,署状申告,结果终以 “诸生近海,谋且叵测”被罗织定罪,充军僻远。
Campus Upheavals inTaizhou and Linhai
In the 18th year of Shunzhi reignof the Qing dunasty (1661),pre-fect Guo Yuesui of Taizhou BeatZhao Qifang,a student fromLinhai,to death. This eventaroused great indignation amongthe students of the government-run local schools in Taizhou andLinhai. Being wrathful they leftschool and sued Guo,which onlyresulted in being declared guiltyunder the false charge of “mobbehavior of the students who har-bor evil intentions”. And they were banished to remote areas.


台州虽然地濒东海,远离京城,但“大清朝廷”一直对之存有戒心,眼睛一直盯着这块曾是南明抗清的根据地:
顺治初年,朱元璋的后裔鲁王朱以海曾经来到台州,台州的陈函辉、柯夏卿等破家起兵,辅佐鲁王监国。顺治中后期,反清的最大势力郑成功和张煌言都曾转战台州,特别是郑成功的几次攻打台州和清台州协镇副将马信倒戈起义,影响尤大。
基于上述情形,清廷对台州的一举一动,都心怀疑惧,一闻 “谋且叵测”,即定此案为 “抗粮鼓众,退职造反”。水有澜、周炽处以绞刑,其余除赵齐隆死于道途外,应鸿渐、赵鼎臣、陈弦诵、包炳南、翟应明、陈在期、于捷、李时璐、张人纲等六十五人各杖三十,遣戍上阳堡、开元堡、仁寿堡(分别在今黑龙江、辽宁境内)等处安置。此案牵连被逮者将近四百人,“谳官不分皂白,锻炼成狱,冤无可诉”。台州 “倜傥通才,一网俱尽,科目绝榜者二十五年”。这是台州封建社会史上最为触目惊心的冤案之一。更有甚者,到了第二年三月,仍行文将遣戍生员的家属继续押戍,有力的富家子弟以老婢充混,家贫的以 “病故”搪塞,但被遣者仍不在少数,其中李时璐、张人纲之妻都因混不过去而遭遣。此案历十年,遁回者十分之七,死亡者已十分之三。遁还后的张人纲写有一首诗以记其事:“几时孤子还生父,何日流人葬死亲?长戍无辜偕内子,腐儒奚罪等顽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揭露了被遣戍生员的悲惨遭遇。
台州由“白榜银案”引发的“两庠退学案”,史志又称之为“青衿之厄”,它赤裸裸地暴露了封建统治阶级的残酷嘴脸。为了告诫后人,我国伟大的短篇小说家蒲松龄所作《聊斋志异》中的《张鸿渐》一篇,即以此案为本事。文中用较多的笔墨描写“年十八”的郡名士张鸿渐因“诸生结党”一案被押解进京,途中与狐仙相遇并产生爱情的故事,但在骨子里则是揭露“卢龙令赵某贪暴,人民共苦之,有范生被杖毙,同学忿其冤,将鸣部院……赵以巨金纳大僚,诸生坐结党被收”的冤案,和案中“诸生有瘐死者,有远徙者”的可悲结局。《聊斋志异》中的“卢龙令赵某”即隐指台州知府郭曰燧,纳巨金的“大僚”则喻浙江总督赵国祚;被杖毙的“范生”是为赵齐芳;而主人翁“张鸿渐”便是案中应鸿渐之化身,故事说张鸿渐“十年”乃归,意指此案十年始解,应鸿渐在戍“十年”才得遁回;“年十八”实为“十八年”之倒语,暗指顺治十八年。后来蒲松龄还把《张鸿渐》改写成俚曲形式的《磨难曲》,使之比前者更为深刻。
在公元十七世纪明末清初这一历史时段,台州既有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也有不堪回首的血雨腥风。南明抗清、郑成功反清、青衿之厄等,直接导致了顺治十八年(1661)直隶(河北)、山东、江南(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六省的“迁海”事件,即将沿海居民全部迁入内地,立界为限不许再出。台州府属县临海、黄岩、太平、宁海概“撤边海三十里居民入内而空其地”。尚书苏纳海亲自坐镇台州,勘定界线,强行毁拆,所见荒野饿殍,惨不忍睹。
“迁海”事件延续了二十余年,直至康熙二十二年(1683)十月廿八日康熙才下诏“沿海迁民复归田里”。联系历史事件的前前后后,郭曰燧真可谓罪恶累累,而他的累累罪恶,则又不过是那个时代封建统治阶级强加给民众种种暴行的缩影而已。


◇ 《台州府志》所载“青衿之厄”
“Young Scholars Sufferedin Times of Adversity”Event Recorded in Provin-cial Gazetteer of Taiz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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