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汉语知识 > 《论语》言论 > 正文

《论语·学而》:“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 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论语》言论

孔子周游列国期间,每到一国,必闻其政,有时也能不同程度地参政议政,但是他的政治主张却无人响应,甚至被人误解。《史记·儒林列传》:“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余君无所遇。”当时各国诸侯,一方面无贤能可用,另一方面又弃用孔子,这种情况确实令人费解,因此子禽对此提出疑问。
本章中的子禽就是《季氏篇》中的陈亢,郑玄注曰:“子禽,弟子陈亢也。”他在《论语》中共出现三次,但是从来没有和孔子直接对话,《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也未载其人,因此有人认为他不是孔门弟子,也有人认为他是子贡门人。其实子禽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每次问话之中总有一些耐人寻味的内容。比如他问伯鱼道:“子亦有异闻乎?”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因为你是孔子的儿子,身份特殊,孔子平时肯定私下向你传授知识吧? 再比如他对子贡说:“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显然,这句话明里是恭维子贡,暗里却是贬低孔子。本章也是这种情况,他对于“夫子至于斯邦也,必闻其政”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因为孔子当时在诸侯各国受欢迎的程度并不高,甚至有时境遇“累累若丧家之狗”,因此他向子贡求证:“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 抑与之与?”“之”代指孔子所到国家的国政,“求之”是孔子主动求问,“与之”是国人主动告知。其实答案已经在子禽心里,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故问。当时天下诸侯无不背弃礼制,追逐名利,有谁还相信孔子“吾其为东周”的政治说教? 如果孔子不主动“求之”,谁还会主动“与之”?
子贡不愧是孔门高足,“言语”优等,他不直接回答“求之”“与之”的问题,而是强调“夫子之求之”和“人之求之”有所不同,孔子是凭借自己的渊博学识和高尚品德赢得各国诸侯的仰慕和尊重,如果为人处世达到这种境界,再在“求之”或“与之”的问题上纠缠不清就没有意义了,于是“温良恭俭让”的话题也就由此提出。
目前普遍认为,“温良恭俭让”是五种美德,因此一字一断,也有人根据古鼎铭文和上博楚简中的文字材料,把“温良”和“恭俭”作为一断,认为这样更加符合先秦时期的语言习惯,亦无不可。先秦时期,各种道德概念并不统一,表述也很不规范,许多概念成组提出,意涵似是而非,含糊不清。“温良恭俭让”在当时应该是一种比较通行的表述习惯,用以形容君子温文尔雅、谦和恭敬的美德,故而子贡信手拈来。当然,如果仔细分析,每一个词都有特定含义,而且未必全都包含道德意义。
“温”是为人温和、宽厚、柔顺,《尔雅·释训》:“晏晏,温温,柔也。”“温”是一种上古美德,早在皋陶提出的“行有九德”中就有“直而温”,“温”是态度温和,“直”是性情直率。孔子在“君子有九思”中也提出“色思温”的要求,“色”是颜色、容色,即所谓“正颜色,斯近信矣。”时人对于孔子的评价是“温而厉”,子夏也说:“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可见,“温”是在与人交往中自然流露出来的一种亲切温和的容色,这种外在的“温”体现了内在的“直”。
“良”即善,贤良、忠良之义,亦为上古美德。商纣暴政,残害忠良,武王伐纣,历数其罪状:“焚炙忠良,刳剔孕妇。”“惟受(商纣王)罪浮于桀,剥丧元良,贼虐谏辅。”这里的“忠良”“元良”是指微子、箕子、比干等忠良之臣。由于“良”的道德含义和适用范围比较宽泛,孔子在创建儒家学说的过程中,并未将其纳入仁学思想体系之中,所以平时很少论及。汉儒试图通过概念归并的简单方式来阐述“良”与“仁”的关系:“温良者,仁之本也。”这种说法显然过于牵强。
“恭”即敬,庄重、恭敬之义,在“君子有九思”中,孔子也提出“貌思恭”的要求。“恭”和“敬”都是“忠”的外在表现,《国语·周语下》:“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实也。”孔子在回答樊迟问仁时也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子夏也说:“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可见,孔门把“恭”作为君子修德求仁的一个重要内容。
“俭”是节俭、节制,这是一种符合礼制精神的传统美德,商代统治者就非常推崇,贤相伊尹曾语重心长地对商王太甲说:“慎乃俭德,惟怀永图。”春秋初年,贵族阶层尚能遵从礼制,崇尚节俭。《左传·桓公二年》载鲁大夫臧哀伯言曰:“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是以清庙茅屋,大路越席,大羹不致,粢食不凿,昭其俭也。”为了昭示节俭的美德,诸侯国君大多都能主动摒弃各种物质享受,过着俭朴清贫的生活。然而到了春秋末年,礼制崩坏,奢靡之风日盛,许多贵族不仅在生活上贪图享受,穷奢极欲,在礼仪程式上也极尽奢华,铺张浪费,孔子认为各国都应该采取有效措施来坚决遏制这种奢华浮夸的风气。他在回答林放问“礼之本”时说:“礼,与其奢也,宁俭。”他明确反对华而不实的形式主义。同样,在一些生活细节方面,他也倡导节俭务实,反对奢侈浪费,比如按照传统礼制要求,礼冕应用麻料来织,可是当时人们为了节俭,改用丝料,孔子认为这种节俭品德是符合礼制精神的,所以他说:“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在《论语》中,“俭”与“奢”相对,孔子对于二者的取舍态度是非常明确的,他说:“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固”是鄙陋、寒碜之义,他宁愿选择寒碜的俭朴生活,也不愿选择张扬的奢华生活。
“让”是谦让、不争,这是道德修养的至高境界,泰伯能“三以天下让”,故而孔子盛赞其为“至德”。春秋时期,礼崩乐坏,天下纷争,因此许多有识之士大力倡导礼让精神:“圣人贵让。”“德莫若让。”“让,礼之主也。”孔子也说:“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 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又说:“能以礼让国乎? 何有? 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在孔子看来,礼让不仅体现了君子的优雅气质和高尚品德,也体现了当政者的政治智慧和宽广胸襟。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温良恭俭让”原本是由五个内涵不同的概念组合而成的一个复合词,概念之间并没有内在联系,与儒家的伦理思想也没有逻辑关系,由于子贡用来称赞孔子美德,因此被赋予了某种特殊意义,流传至今就成了“品德高尚”的代名词,原有含义则基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