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翼》 三卷

按:吴铤(1800—1832),字耶溪,阳湖(今江苏常州)人,少从族父吴士模问学,后问古文法于李兆洛、吴德旋。
《文翼》较为流行的版本是道光十六年(1836)刊刻本,此版半页十行,行二十字,单鱼尾,白口,四周单边。在刊刻之前,此书尚有四卷本的稿本,罗继祖先生曾寓目此版,并为民国《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撰写 “《文翼》四卷,手稿本”提要一则,与刻本有吴德旋序、王国栋跋不同,稿本“皆以小行楷写之,无序无跋,亦无凡例题识”。关于此书性质,罗继祖指出:“书中均录前人评论诗文语,揆其命名之意,殆欲以助习作诗、古文词,故搜选资料,仅少加简择次第之,尚未成书也。”与刻本相比,稿本多出论诗一卷,当为作者未定手稿。关于《文翼》一书的文章学祈向,罗继祖认为:“论文大意,宗主左史,皈依八家,而尤崇尚于韩。以宗派为重,以桐城为师承。”所论大抵不差,不过从全书征引的文论来看,吴铤最为折服的还是桐城派姚鼐与业师吴德旋。罗继祖所撰提要,认为《文翼》不足之处有二,其一,认为《文翼》内容驳杂不纯:“又第四卷纯为论诗之语,亦与论文者同为录取诸家之言。”今按,稿本中的第四卷论诗内容在刻本中已被删除,今本《文翼》三卷为纯粹的古文著作。其二,认为稿本“所纪亦有自相矛盾处”,《提要》举例云:“如曰:‘恽子居文集刻文例数页,虽有所见,只是一家之言。其实作文之法,不必拘也。子居文与晁家令、苏明允为近,自是卓然不磨之作;然非正宗,且矜气太甚,学为文者,尤宜慎取之。’曰不必拘法,曰非正宗,此何言欤?谓作文不拘法是也,既无法,即无所谓宗矣。若既有宗,则必有法,然后始有正不正之分。今二语乃竟见于数行之内。”今按,此则《文翼》内容,出于其书卷二。推吴铤原意,是指恽敬之说为一家之言,“不必拘也”。“非正宗”之谓,或指其作为阳湖派文家,与唐宋文家、桐城派已有不同。“非正宗”也正是“不必拘也”的原因,二者似乎未见矛盾。对于全书的价值,罗继祖谓:“可以知其大凡不能出于成见范围外,第是稿既可珍,而采选亦多而严,正足为学诗文者之旁证,不辜文翼之名。”^[1]罗氏提要对《文翼》评价不高,只因其为稀见稿本,故而叙录。今按,从文章学视角而言,此书虽援引了多家文论,但吴铤本人的文章学创见在在可寻,是清代古文话中理论价值较高者之一。
《文翼》卷三列举文章学论者云:“夫文章之道,唐宋诸人言之矣,元明诸人言之矣,国朝方望溪、刘才甫、姚惜抱、恽子居、吴仲伦诸先生累累言之矣,皆言文之善言者也。”其中所列的清朝方、刘、姚、恽、吴诸家文论,也正是全书援引最多者,尤以姚、吴二家为多。吴德旋以姚鼐为师,吴铤又为吴德旋弟子,故《文翼》中的文章学观念源自桐城正宗。因作者又受到其族父吴士模(字晋望)的影响,故书中亦偶尔引有此人论文之语,如:“人当先有所得,使万物皆至于心,而心不为之囿,则神鬼之奥,作息之常,其趣一也。”吴铤解释称“此即意在笔先之旨”。
《文翼》一书性质比较特殊,它介于原创型与辑录体文话二者之间,既大量吸收了方苞、刘大櫆、姚鼐、恽敬、吴德旋等人言论,也有吴铤自己的文论创见。吴铤长于总结,《文翼》卷一总结桐城文家的理论称:“震川论文以气韵,望溪论文以义法,惜抱论文以妙悟,才甫论文以音节,子居论文以骨力。”以精粹的言论将桐城不祧之祖归有光与桐城三祖及桐城偏师恽敬一网打尽,是桐城文论的最为凝练的表述。同样是注重“炼”, 卷三总结姚鼐、吴德旋、张惠言、朱仕琇的区别云:“惜抱,炼气者也;初月翁,炼意者也;张皋文,炼格者也;朱梅崖,炼句炼字者也。”
《文翼》注意文章转折的“潜气内转”,表彰韩愈《送董邵南序》《送王秀才序》、欧阳修《释秘演集序》直转、直接的特点。对于古文之“洁”也有细致探讨,认为《史记》字句虽有可商榷处,大体却“洁”。刘大櫆文章字句“洁”,文意却芜近。在论师法模仿前人时,《文翼》主张“不似之似”(卷三),认为“作文之法,不必拘也”(卷二),见解较为开明。《文翼》对于叙事法与风格也有研究。它将叙事法分为原叙、追叙、遥叙、提叙、铺叙、撮叙、散叙、整叙、碎叙、带叙、抽叙、补叙等十二种。又将文法分为透与脱二种,王安石、苏洵、恽敬为透,欧阳修、归有光、姚鼐为脱。它揭示的叙事要诀是“举重若轻、删繁成简”(卷三)。又延续姚鼐以“风韵”论文,指出“风韵之妙,全在于转折顿挫……又在于抑扬进退”(卷三),认为欧阳修《伶官传论》《职方考论》等文,风韵跌宕,可为代表。
吴铤在全书卷末总结历代文论特点云:“文章之道至难言也。有合一家之所得而言之者焉,有合古今之正变而言之者焉。吾观古之言文者,皆自言其一家之所得而已,其于古今之正变,或未尽也。夫古今之正变,安能以一家之所得尽之哉?”吴铤编纂《文翼》,显然是以“合古今之正变”为目标的。其所谓古今之正变,大抵为秦汉、唐宋、桐城派以来的古文脉络。总体看来,《文翼》是从姚鼐桐城古文理论到曾国藩湘乡古文理论的过渡与桥梁,其论文重东汉、重辞赋,这是曾国藩、张裕钊等湘乡文派援辞赋入古文的先驱。吴铤《文翼》后为曾国藩、张裕钊等人爱赏传抄,以至于被后人混入《曾文正公论文》和《张廉卿论文语》中,可见桐城文论之一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