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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许慎《说文》训诂与艺术
艺术史料学

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一般被视为汉字六书的开山著作。《后汉书·儒林传》载:许慎,字叔重,生于汉明帝初年,汝南召陵(今河南省堰师县万岁里)人。性淳笃,少博学经籍。马融常推敬之。时人为之语曰:“五经无双许叔重。”许慎认为五经传说臧否不同,于是撰《五经异议》,汉代王充《论衡·程材》指出:“夫五经亦汉家所立,儒生善政大义皆出其中。”汉代经学博士专攻一经,许慎早年师从贾逵钻研五经。五经是汉代的政治指导思想,被立为学习文化的教科书。许慎兼治数经,并且达到“五经无双”的程度,其时尤为罕见,成为“博采通人”。王充《论衡·超奇篇》说:“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
许慎作《说文解字》十四篇,《说文解字》是我国最早的比较完整的字典。说文就是注释文字,解字是分析字形结构。以“巫”字为例,远古祭祀活动重舞,《说文解字》从文字学进行分析:“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两褒舞形,与工同义。”所以巫立于工部。《说文》又云:“工,巧饰也,象人有规矩,与巫同义。”矩即巨,《说文》:“巨,规矩也,从工,象手持之。”巫、工、巨可以互训,巫与舞同源,巫字由舞字演变而来。舞蹈是巫事神的重要方法。
《说文》解释“王”字曰:“天下所归往也。”董仲舒曰:“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贯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人也。”孔子曰:“一贯三为王。”《说文》曰:“王,上下通也。”工字二横为天地,工、巫具有知道天地之事的能力。掌握宇宙人世的规矩法则。汉代画像砖有伏羲、女娲手持规矩,规是圆规,距是角尺,天圆地方,巫师在降神仪式上,以舞蹈、音乐的艺术形式,进入迷狂的状态。
许慎在文字学方面的贡献是建立了汉字的六书理论。许慎师从贾逵,博览群书,博访通人,写成《说文解字》,总结出六书理论。宋初徐铉说:
及和帝时,申命贾逵修理旧文。于是许慎采史籀、李斯、扬雄之书,博访通人,考之于逵,作《说文解字》,至安帝十五年始奏上。
关于《说文解字》一书的文献史料来源,清代桂馥说:
《说文》非许氏创作,盖总集《仓颉》、《训纂》、《班氏十三章》三书而成。
许慎从经学家分析文字的实践活动中受到启发,将9353个文字分别部首,创造了分析、编纂文字的科学方法,提出汉字有六书,也就是有六种主要方法构成文字。许慎《说文解字·叙》:
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二二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
汉字保留着象形文字的形态。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称为六书。六书是后人对汉字构成法的归纳,是指六种类型的字。许慎治学的立场是古文经学派,但不排斥今文经学派的成果。在中国经学史上,有今、古文之争,称之为今文经学派与古文经学派。所谓今文,是指汉代通行的字体,即隶书。孔子宅墙壁中的古文,又称蝌蚪文字,是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前藏的古典书籍,汉代人已经不识古文了。对汉代的隶书而言,篆书、籀文、仓颉文字都是古文字。对籀文而言,仓颉文字是古文字。对今文字来说,孔子住宅墙壁里藏的经书是古文字。今天我们用楷书,汉代的隶书对我们来说也就是古文字了。中国汉字的发展历史,有真、草、隶、篆四体书法艺术,还有陶文、甲骨文,金文是钟鼎铭文,六国文字在秦始皇、李斯统一文字为小篆以后才整齐划一。这些不同体的文字,构成了中国特有的书法艺术。读《说文解字》可以研究金文,认识大篆、小篆,可以读古碑,读青铜器铭文,所以说,做中国艺术学研究,要掌握古代的艺术文献。《说文解字》是一部重要的文字学著作。古文、今文之争,首先是文字不同:先秦古文与汉代隶书;其次是师承不同;再次是学风不同:古文经重训释字句,今文经重发挥大义。实际上在汉代还有利益之争。马叙伦《说文释例》说:
造文之初,即是作画,图写物象,务似其形。故日象四时之无亏,月状弦魄之有缺也。
艺术的“艺”是一个象形字,是一个人手上拿一株苗,与农业植物栽培有关,通园艺的艺。再如美术的“美”,有人解释成“羊大为美”,是美味佳肴的美。今人萧兵解释为“舞人为美”,说美字是舞蹈的巫师,头戴羽毛领舞作法,这种象形在史前岩画中有类似的图形。汉字有“书画同源”之说,汉字是象形文字,汉字本身是形象艺术。汉字有书法、篆刻,有字体的变化,有甲骨文、钟鼎文、大篆、小篆、隶书、行书、草书、楷书、宋体字等。形象文字与图形文字是不同的文字发展阶段,图形文字的方法,有结绳记事、刻木为契、象形图画等方法。其中形象图画的方法,是中国汉字、彝文、东巴文、水书的基本方法,写字往往就是画图画,在史前岩画中就有图画文字的成分,是所谓书画同源。
《四库全书·经部·小学类》[1]有《字书之属》,其书目是:汉代史游撰,唐代颜师古注,宋代王应麟补注《急就篇》四卷;汉代许慎撰,南唐徐铉增释《说文解字》三十卷;南唐徐楷撰,朱翱反切《说文系传》四十卷;南唐徐楷《说文解字篆韵谱》五卷;梁代顾野王撰,唐代孙强增补,宋代陈彭年、丘雍等重修《重修玉篇》三十卷,附唐代释神珙《玉篇反纽图》《玉篇分毫字样》;唐代颜元孙撰《干禄字书》一卷;唐代张参《五经文字》三卷;宋代郭忠恕《汗简》三卷、《目录叙略》一卷、《配觽》三卷;宋代夏竦集《古文四声韵》五卷;旧题宋司马光撰《类编》四十五卷;宋代薛尚功撰《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二十卷;宋代张有撰《复古编》十一卷;宋代娄机撰《班马字类》五卷、《汉隶字源》六卷;宋代戴侗撰《六书故》三十三卷、《卷首:六书通释》一卷;宋代李从周撰《字通》两卷;辽代释行均撰《龙龛手鉴》四卷;元代杨桓撰《六书通》二十卷;元代吾丘衍撰《周秦刻石释音》一卷;元代李文仲撰《字鉴》;元代周伯琦撰《说文字原》一卷;清代汪宪撰《说文系传考异》四卷。如上种种,构成了汉字字学与书法艺术的文献宝库。小学是汉文字学,包括字义学与字用学两大部分,有字义、字形、字音三个方面的研究。《尔雅》、《释名》、《广雅》谈字义,《说文》、《玉篇》谈字形与偏旁部首,《切韵》、《集韵》、《广韵》谈读音。由于中国艺术包括书法、篆刻、诗词、戏曲,所以文字学、字形学、字义学、音韵学必须纳入艺术学研究的视野,这是中国艺术学的特征之一。字书文献形成了中国古代文字的字学,即“小学”。《四库全书》将小学列于经部。梁启超说:“小学本经学附庸,音韵学又小学附庸,但清儒向这方面用力最勤,久已‘蔚为大国’了。”[2]字书文献与书法艺术有关。扬州八怪有“字学荒疏笑骋驰,人人都学大唐书,伪董伪赵满街走”的句子,是对清代科举制度下学馆阁体楷书的讽刺诗文。
陈寅恪先生说:
依照今日训诂学之标准,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3]
训诂是以今语翻译古语,以今语翻译方言。训诂学的产生与古今文字的变化、书籍简策的错乱有关。今文学家为微言大义之学,微言者是隐微不显之言。大义者是广大精深之义,以通经致用为治学的准绳。古文学家以考证为先务,《汉书·儒林传》说:孔子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之起家。以汉代通行的文字、语言考证六国时代的文字语言,从形、声、义三方面进行考证,这是训诂学的开始。训诂之学,始于《尔雅》。《尔雅》所收均为古代经典词语,是训诂学的早期著作。今本共十九篇。首三篇《释诂》、《释言》、《释训》收录一般词语,以下十六篇则按名物分类。其中,《释宫》注释宫、室、家、序、奥、宦、梁、墉、皋、栱、阁、门、庙、楼、寝、台、榭之名,可以考证古代中国的建筑艺术制度。《释器》解释豆、鼎、鼐、衣服、车舆之名,可以考证中国古代工艺、陶瓷、青铜、服装、车辆制度。《释乐》解释宫、商、角、徵、羽、洒、离、应、巢、和、言、产之名,可以考证古代音乐制度,是阅读、注释古代建筑、器物、工艺、音乐艺术文献必备功课。《尔雅》对古代词语和名物的考证秉承实事求是的学风,后人将其与《毛诗训诂传》并视为“朴学”之源。唐、宋时期《尔雅》被列入十三经。《尔雅》注释以晋郭璞注、宋邢昺疏《十三经注疏》本最为通行。[4]
《汉书·艺文志》有《小尔雅》十三篇,又称《小雅》,为《广尔雅》所未备,作者不详。魏张揖著《广雅》,其中,《释宫》有舍、庵、椽、栋、柱、阶、女墙、官、窟、阙、道、屏,等等。《释器》有盆、瓶、釜、盂、杯、爵、瓢、绢、素、丝、红、绛、赤、青、黄、白、黑,等等。《释乐》有乐名、鼓名、琴名、瑟、钟、磬、筼、箫、笙、竽、笛、管、佾、歌,等等,收辑犹多。这形成了一种学风,即专门收集《尔雅》、《广雅》已释未详与《尔雅》、《广雅》所遗漏的词条名称,并且与其他著作相融合,称之为《群雅》。《群雅》是《广雅》以后之书。
《群雅》开辟了广泛的治学方法,值得后人学习。陈奂辑《毛诗传义类》,将毛传之义,按照《尔雅》十九篇之例记之,可以称为《毛雅传》。毛公生当六国,去周初不远,小毛公学诗于大毛公,而大毛公学诗于荀子,应该是战国后期人,去周初甚远。其传义是训诂最早的文字。吴玉搢辑《别雅》,以同音而别字,区别字、音、形的关系。朱骏声的《说雅》是以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之9353字,循《尔雅》之条例,分为十九篇而类记之。洪亮吉的《比雅》征引经史以及汉魏注疏,本《尔雅》之体,进行比较,所以称为《比雅》。夏味堂辑《拾雅》,其弟夏纪堂为其作注。其意为拾《尔雅》、《广雅》之遗。史梦兰辑《叠雅》,以经典群籍中重复的语言文字,以《尔雅》的体例,以类记之。方以智《通雅》[5]载有乐器、乐曲附于礼仪。其中书札、碑帖、金石、书法、装潢、笔墨纸砚、印章、佩饰、色彩、古器,均与艺术有关。陆佃的《埤雅》、罗愿的《尔雅翼》、董桂新的《埤雅异物纪言》,还有《骈雅》、《要雅》、《续尔雅》、《埤雅广要》、《大尔雅》、《六经类雅》、《大尔雅通释》、《增广大尔雅》、《雅余》、《汇雅》、《汇雅后编》,等等,形成了训诂学流传有序的尔雅学派。中国少数民族文字文献则有《羌尔雅》、《番尔雅》,还有医学书籍文献方面的名词解释如《石药尔雅》、《本草尔雅》。
《隋书·经籍志·释名》八卷,后汉刘熙著,其书在《尔雅》、《小雅》以后三百年,在《说文解字》后大约一百年,以物名释义有二十七篇,其分类略同《尔雅》,其中《释采色第十四》、《释首饰第十五》、《释衣服第十六》、《释宫室第十七》、《释床帐第十八》、《释曲艺第二十》、《释器用第二十一》、《释乐器第二十二》,是与色彩、首饰、衣服、宫室、床帐、曲艺、器物、乐器等艺术门类有关的文献。如琵琶,原作“批把”,是描摹弹和挑的这两种弹奏方法所发出的声音。刘熙《释名》:批把,“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注释出琵琶由动词“批把”到名词“琵琶”的演化过程。
《四库全书·经部·小学类》[6]文献“训诂之属”是研究训诂学的文献。《四库全书》所收书有:晋郭璞注,宋邢昺疏《尔雅注疏》二卷;旧题汉扬雄撰,晋郭璞注《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简称《方言》)十三卷;汉代刘熙撰《释名》八卷;魏人张揖撰《广雅》十卷;唐代颜师古撰《匡谬正俗》八卷;宋代贾昌撰《群经音辨》七卷;宋代陆佃撰《埤雅》二十卷;宋代罗愿撰《尔雅翼》三十二卷;南宋郑樵撰《尔雅注》二卷;明代朱谋撰《骈雅》七卷;清代黄生撰《字诂》一卷;清代杭世骏撰《续方言》二卷;清代吴玉搢撰《别雅》五卷。以上文献可以作为艺术学研究,确定字词、物品概念的学术依据与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