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篇》中的教育主张

柏拉图在其晚年阶段的著作《法律篇》(Laws)中再次谈到教育的 话题。对话从探讨米诺斯法律转到探讨完美的“公民一统治者”及其训 练,简言之,即探讨教育问题。一些解释者认为,受生活经历的启发,柏 拉图宣布放弃了他在《理想国》中提出的教育计划。然而,在他后期的 著作中,柏拉图并没有真正放弃他早先提出的原则,而是力图阐明这些 原则的实用性。他说,理想国的计划虽已搁置一旁,但他描绘的即便不 是最理想的城邦,至少也是次优的城邦,这种城邦“在当前”是可以实 现的。^①
《法律篇》有关教育的论述是对《理想国》的补充,强调了实际应用 方面,这一点类似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Politics)中的态度。然而,教 育目的依旧未变。因为柏拉图在《法律篇》中说过:“目前,当我们谈论 一个人成长过程时,我们常常用‘受过教育的人’(educated man)和‘未 受过教育的人’(uneducated man)来表示我们对一个人的褒贬,虽然那 个未受过教育的人可能是受过良好零售商教育的人,或者是受过良好 船长教育的人,等等。因为我们谈论的教育不是狭义的教育,而是指青 年时代开始的美德教育,这种教育促使人渴望成为理想的完美公民,教 2 育他如何正确地统治国家以及如何学会服从。这才是我们心目中唯一 可以称之为教育的教育。其他的训练,诸如目的旨在获取财富或旨在 强健身体,或仅仅为了变得聪明而非智慧和公正的训练,是无价值的和 狭隘的,也是根本不配称为教育的。我们不必为一个词的含义相互争 论不休,只要出发点是向善的,即那些受到正确完整教育的人能够成为 好人。我们丝毫不能轻视教育。教育是那些最优秀的人应当接受的第 一件和最公正的事,尽管教育可能走错方向,但教育是可以改革的,教 育改革是每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业。”^②
《法律篇》中的教育是全民普及的,不像《理想国》中的教育专属护 卫者,因此,教育也是强迫的。“不管家长是否愿意,儿童必须上学。教 育是强迫的,正如俗话所说,只要可能,全体儿童都必须接受教育;而 且,学生是属于国家的,而非属于家长的。我的法律对男女一视同仁, 男女都必须接受体操训练。”^③柏拉图在《法律篇》中多次提到他的男女 同校教育原则及其所依据的共产主义计划,^④这表明他在《理想国》中提 出的建议是认真的。为了支持他关于女子应当接受与男子和男孩一样 的体操和军事训练的观点,柏拉图说:“当她们还是女孩时,她们应当学 习军事舞蹈,学习战斗技术,当她们成人后,她们应当学习队形变换和 战术操练,掌握武器使用方法;如果没有其他原因,在军队离开城邦去 执行军事任务时,那些负责照看幼儿的人以及城市中剩下的其他人应 当承担同样的任务。另一方面,当人数不是太多的敌人,无论是野蛮人 还是希腊人,向城邦发起猛烈进攻时,应该强迫她们为保卫城邦而战。 这不是不可能的,不过对于国家来说,这是件最丢面子的事情了。如果 女子受到这样悲惨的训练,在远比她们强壮的男人面前,她们还没有能 力会像鸟儿保护幼鸟一样保护儿童,在面对要么死亡、要么经历危险 时,她们应当迅速躲到神庙去,聚集在圣坛和圣地,诅咒所有动物性中 最懦弱的男人的人性。”^①
《法律篇》提出的课程建议中所包含的主要学科与《理想国》中的学 科是一样的:音乐和体操属于早期教育,数学属于高等教育。不过,在 《理想国》里,数学仅仅是学习辩证法的预备性学科,而在比较注重实际 应用的《法律篇》中,辩证法只被间接地提及。
体操的地位要比《理想国》中的体操重要得多。在《理想国》中,它仅 仅是一个轮廓性的东西。在这里,体操被分为两部分:舞蹈和角力。这两 部分又进一步分化。“一种舞蹈模仿音乐吟诵,旨在维护尊严和自由;另 一种舞蹈的目的则在于促进身体健康、动作敏捷、四肢及身体各部分匀称 美观、富有柔韧性和弹性,举手投足动作协调,舞姿优美。”^②至于角力,从 健康的角度说,它有实用的价值。在角力时,身体挺直,颈部、双手和身体 两侧可以自由活动。角力不仅需要精力和耐力,而且需要全身的力量,因 此,应当要求师生都要练习。^③角力所有动作的意图类似军事艺术,所 以,开展角力活动是为了军事的目的,而不是为了角力而角力。^④
柏拉图在《法律篇》中对音乐的处理沿袭了在《理想国》中的做法。 长期以来有关诗歌与哲学的争论,也被反复提及。^①结论是相同的,那 就是,必须在年轻人的心灵上烙上这样的原则,即“诸神安排的生活既 是最幸福的生活也是最佳的生活”^②。
在《理想国》中被忽略的工匠或手工艺人的教育在《法律篇》中得到 了部分纠正。柏拉图说:“在我看来,任何擅长某一事情的人都应当从 年轻时期开始练习,分部门在娱乐活动中认真地练习。例如,擅长建筑 的人应当玩建筑儿童居所的游戏;擅长耕作的人应当玩耕作游戏;对那 些关注自己教育的人,应当在他们年轻时为他们提供可供模仿的工具。 他们应当事先学习日后从事这个职业所需的知识。例如,未来的木匠 应当在游戏中学习测量或线条测绘的知识;未来的军人应当把骑术或 其他操练当做娱乐活动;教师应当帮助儿童,使他们在游戏中获得愉 悦,喜爱这门职业,并将其作为终生的追求。这种教育最为重要的部分 是在幼儿时期进行的训练。通过游戏,儿童心灵深处萌生的对完美的 热爱,会在儿童长大成人后依然指引他追求完美。”^③
和《理想国》中主张的教育一样,《法律篇》中也指出教育不能太早 进行。“我坚持认为,良好的教育应当与身心发展相一致,我的这一观 点对吗? 而且,道理再很清楚不过,最公正的人是那些从婴儿时期起就 生活在最佳和最单纯的环境中的人。”^④柏拉图甚至还谈到了儿童出生 前的养育。^⑤和亚里士多德一样,柏拉图认为,早期的训练在于养成追 求善与美的习惯:“我现在所说的教育是指良好的习惯对儿童的最初天 性的养成——将快乐、友谊、痛苦和仇恨的种子正确地种植在尚未懂得 它们本质含义的儿童心灵深处,待到他们能够理解时,他们便会与德行 和谐相处。从整体视角来看,心灵的和谐就是美德;有关快乐和痛苦的 专门训练,会帮助你从生到死始终如一地去恨你应该痛恨的,去爱你应 当热爱的;但是,这两种训练应当分别进行,按照我的观点,这才可以正 确地称之为教育。”^①
在《理想国》中,按照设计,人生最初的17年是用来进行包括音乐 和体操在内的早期训练的。这一期间学习的各科目内容,并没有得到 进一步详述。在《法律篇》中,柏拉图周密地安排了早期教育的时间:“3 岁前的儿童,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人们能够严格执行我们前面提 出的规则,并将其作为主要的目的,那是对幼儿最大的帮助。但是,当 儿童到3岁、4岁、5岁或甚至6岁的时候,儿童的天性需要活动……这 一年龄段的儿童需要有某种自然方式的娱乐,这是他们聚集在一起时 自己发现的。”^②
在柏拉图看来,儿童早期的活动对于维持国家的稳定具有极为重 要的意义。在《理想国》中,^③柏拉图反复表达了他对音乐和体操革新的 担忧,害怕它们会毁掉社会秩序的稳定。这也很自然,理想国家的任何 变革只能被认为是向坏的方面转变的。这与希腊人的态度是一致的, 对他们而言,现代不断发展的观念所带来的不停顿的革新是令人厌恶 的。他们是仿照有局限性的永恒的雕塑艺术方式构思完美的。实际 上,即使在《法律篇》中,宪法也只是“次完美”的。对于革新的恐惧依然 萦绕在柏拉图心头,促使他去观察“儿童的游戏与已经实施的法规或需 要实施的法规之间存在的密切联系。因为在安排的井然有序的游戏 中,儿童以同样的方式获得了娱乐,而且从同样的玩具中获得了快乐, 国家的更为严肃的制度就可能不受干扰。如果儿童的游戏被扰乱了, 游戏在混乱中不断革新、不断变化,儿童也从不谈论他们共同的兴趣爱 好,他们对举止或者对衣着也没有共同的评价标准,那些在造型和色彩 方面别出心裁的儿童还能得到特别的荣誉,我们就可以说,在这个国家 里,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邪恶的事情会发生了。因为改革游戏的人正在 悄然改变这个国家年轻人的生活方式,老人颜面尽失,新人受到宠爱。 我敢断言,这种损害对所有国家而言是无以复加的。”^①
在6岁之前,男女孩可以在一起做游戏。然而,在6岁之后,男女 孩子应该分开——“让男孩与男孩生活在一起,同样让女孩与女孩生活 在一起。现在,他们都得开始进行学习——男孩要跟骑手去学习骑马, 学习弓箭的使用,学习投标枪和掷石头;如果女孩不反对的话,她们也 学习同样的内容,直到她们掌握这些武器的使用方法为止,尤其是知道 如何使用重武器。”^②
音乐学习与体操训练交替进行。“对于男孩来说,10岁开始用3年 时间学习文字是合适的。13岁是学习七弦琴的合适年龄,而且连续学 习3年,这个时间不长不短正好,无论他的父亲和他本人喜欢或不喜 欢,他也不能违反法律规定,在音乐学习上既不能多花时间也不能少花 时间。”^③
“还有三门学科适合自由人学习。算术是其中一门;长度、面、深度 的测量是第二门;第三门与星体及其运行有关。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 在这几门学科中按照严格的科学方式进行辛苦学习的,需要辛苦学习 的只是少数人。”^④对于多数人来说,学习这些知识“正如埃及儿童学习 字母一样”,可以使他们“避免因缺乏这些学科的基本知识受到嘲笑而 丢失脸面”。^⑤然而,男孩要想成为国家的统治者,他必须认真学习这些 科目,了解科目之间的相互联系;他必须知道这两条基本原则——“灵 魂是一切生物中最年长者,它是不灭的,它支配着所有的肉体。而且, 如果谁没有沉思过据说存在于星际间的自然神(Mind of Nature)的话, 或者没有接受过之前的训练,看不到音乐与这些事物的联系,不会用法 律和习俗去协调所有事物的话,那他是不可能解释所有合理存在的事 物的原因的。除了获得普通公民的美德之外,如果他不懂得这些,那他 是不可能成为整个国家的优秀统治者的。”^①
在《理想国》里,教育是由护卫者直接管理的;而在《法律篇》中,教 育是由教育官员负责的。^②然而,教育目的还是相同的。教育是为个人 幸福和国家安全服务的。在《法律篇》中,柏拉图重申:“如果你问教育 有何益处,答案很简单——教育可以造就有教养的人,有教养的人举止 文雅,能够在战斗中征服敌人,因为他们是善的。教育确实能带来胜 利,尽管胜利有时候会遗忘教育。许多战争胜利者会因为胜利而变得 傲慢,而傲慢会在他们身上滋生无数邪恶,许多胜利也因此已经或将被 自我葬送,但教育永远不会被自我葬送。”^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