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陈汝衡的 《儒林外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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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汝衡是一位资深的文史工作者,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即 开始 《儒林外史》 及吴敬梓研究,发表过 《儒林外史研究的新资 料》 (介绍顾云 《盋山志》 卷四 《吴敬梓》,1939年 《大晚报》 《通俗文学》) 等文章。建国以后,又陆续发表了 《吴敬梓文木山 房集外遗文》 (介绍吴敬梓 《尚书私学序》,1957年6月9日 《文学遗产》 第160期,又收入 《文学遗产选集》 第三辑)、《吴 敬梓在扬州》 ( 《文学遗产》“增刊”第八辑) 等研究论文。这些 文章或介绍新发现的文献资料,或考辨吴敬梓的生平行实,在当 时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八十年代初,在充分积累文献资料、吸收 新的学术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他又推出了人物传记《吴敬梓传》 (简称 “陈传”)。
“陈传” 1981年2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全书十二余万 言,共分七章: 家史和家庭情况; 青少年时期的学养和生活; 移 家前后; 定居南京时的交游和活动; 在扬州和真州以迄逝世; 《儒林外史》 的写作; 本书结束语。全书主要叙述传主吴敬梓一 生的行迹,对他一生中重大的事件如中年移家、寓居南京、辞鸿 博之试以及病逝扬州着墨尤多。在对吴敬梓生平、行实的叙述 中,作者还对吴敬梓的思想、行为加以适当的评论,其中不乏中 肯精到的论述 (当然,其中也不少败笔)。相比之下,全书最有 价值、最出色的篇章是对传主扬州生活的描述。扬州是吴敬梓一 生尤其是晚年时常往还之地。在这一方面,清代的文献资料多有 记载。如李斗的 《扬州画舫录》 云: “吴烺字杉亭,一字笋 (荀) 叔,全椒人。父敏山 (轩) 征君,工诗,久居扬州,著 《金 (文) 木山房集》。” 沈大成 《学福斋集》 卷五 《全椒吴征君诗集 序》 中亦云: “故征君全椒吴敏轩先生自其家移家白下,出游江 淮间,留扬最久。” 吴檠在 《为敏轩三十初度作》 称其早年就 “往来江淮北复南”,其中也应包括扬州。晚年,吴敬梓往来扬州 的次数更多,寓居扬州的时间也更长,最后竟在扬州病逝。因 此,扬州之于吴敬梓,意义自是非同寻常。对他在扬州生活、行 迹的研究,无疑是吴敬梓研究中的重要课题。作者陈汝衡为扬州 本地人,对维扬一带的历史沿革、地理变迁、风土人情、俚俗掌 故了然于心。故而,他对相关文献资料的分析往往是深刻细致而 又独到,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一些新的学术观点: 其一,对《儒 林外史》 的创作,他根据近人董玉书 《芜城怀旧录》 卷二 “昔在 乾隆时,吴敬梓撰 《儒林外史》 说部于扬州,人物描写尽致,流 传至今,脍炙人口” 的记载以及民间的一些传说,认为: “传主 从开始撰写 《外史》 到全部竣工,是从南京一直写到扬州的,是 在扬州修改润饰,并完成于扬州的。” 董玉书,字逸沧,又称拙 修老人,曾著有 《蒙园记闻》、《宝昌杂录》 以及 《芜城怀旧录》 等书。《芜城怀旧录》 一书记录了李斗 《扬州画舫录》 成书以后 百余年间扬州事迹及部分人物的生平,对于研究清代中叶后直至 清末民初扬州社会的民俗、风情、人文具有重要的参考作用。其 书所言,应是言有所本。另外,根据金和的跋文,《儒林外史》 的最早的刻本也是出现于扬州,可见 “陈传”说法还是不无道理 的。其二,“陈传” 还发掘了一些新的文献材料,充实和丰富了 吴敬梓在扬州的事迹。如关于吴敬梓在扬州的交游,此前的一些 文章如张慧剑的 《吴敬梓交游考》 等所提到的主要有程晋芳、金 榘父子、王又曾、卢雅雨、李葂等人,“陈传” 所叙除了交代上 述人物外,还指出了金兆燕 《甲戌仲冬送吴文木先生旅榇于扬州 城外登舟归金陵》 中 “愤来揎短袂,作达靡不为: 金屋戏新妇 (吴一山纳妾,招同饮),碧观寻髡缁 (石庄上人寓碧天观,屡同 访之); 饱啖 ‘肉笑靥’,酣引 ‘玉练槌’” 句中所提到的吴一山 和石庄上人即为吴楷和僧石庄。根据清代阮元的 《淮海英灵录》、 李斗的 《扬州画舫录》 及作者自己所珍藏的吴楷诗集 《菊秀诗》 中的有关篇章考据出两人的来历,提供了几条与金兆燕及吴敬梓 父子重要的交游线索。如从 《菊秀诗》 中可知,吴楷丧妻无子, 娶有一妾,十五岁,鲍姓,八年后生子不育而卒。吴楷纳妾时, 金兆燕及吴敬梓曾前往道贺,并闹新房。金兆燕诗中所谓 “金屋 戏新妇” 即指此事,从而揭示了他们彼此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陈传” 中也明显的存在着一些问题。具体表现于,其一, 对某些问题的研究尚未深入。如 “陈传” 叙述传主先世的情况主 要依据的是传主所撰写的 《移家赋》。《移家赋》在祖述其先祖功 业时,写道: “迨转弟而让袭,历数代而迁居 (始祖讳转弟公自 六合迁全椒)。” “陈传” 在叙述这一史实时写道: “这样,经过数 代以后,不知怎的,有一个名唤转弟公的始祖出让了这一袭封, 而由江苏六合迁到安徽全椒来。” 两相对照,不难发现这实际上 前面诗句的翻译,就语句本身而言,并无问题,但从诗句的内在 意蕴上着眼,“陈传” 显然未中壶奥的。其实,《移家赋》 中所谓 的 “让袭” 并非通常意义上的 “出让袭封”,而是 “失袭”,传主 如此表述的目的实质上是对先祖的一种美称。事实的真相是,自 从远祖吴聪在明 “靖难之役” 中因为从龙有功被封为骁骑卫后, 数代子弟中再没有建立军功之人,按当时的规定,不能继续袭 封,所以,也就自然失去了袭爵的资格。也正因为如此,吴聪的 后代才不得不从江苏的六合迁居到安徽的全椒。“陈传” 的作者显 然没有对此进行过深入的研究,故而未能准确地把握问题的实质。
其二,“陈传” 对传主生平行实的描述还存在一些明显的错误。如传主先世的谱系问题,按 “陈传” 的叙述,转弟公是传主 迁居全椒的始祖,从此吴姓子弟则始定居于全椒。自六合迁居到 全椒后,转弟以次若干代均为务农的劳动人民,如此再传到吴 聪、吴凤和吴谦,然后又到吴沛。由此可见,“陈传” 的吴氏谱 系的排列顺叙应为: 吴转弟一吴聪—吴凤—吴谦。在其所引 《吴 敬梓家世简表》 ( “陈传” 说明 “本表为南京师院陈美林同志制 作,见《南京师院学报》 1977年第3期,今兹采用,我略有所 增”,未说明陈美林文章题目) 后,又说明道: “转弟是由六合迁 到全椒的始祖,由转弟至吴聪,中间数代不明。” 这种排列顺序 是值得商榷的。按清代李霨《清礼科掌印给事中吴公 (国龙) 墓 表》 的记载: “公讳国龙,先世居东瓯,高祖聪迁江宁六合。又 迁全椒,遂为全椒人,曾祖凤,……” 可见,《移家赋》 中所言 “永乐时从龙”、“邑六合而剖符” 的远祖即为吴聪,由吴聪而后, 方才从六合迁往全椒。“又迁全椒” 的并非 “陈传” 所谓的吴聪, 而是赋中所交代的转弟。至于说,转弟到底为谁,尚难确定,不 过从现有的文献资料推断,吴凤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可见, “陈传” 实际颠倒了吴氏祖谱中吴聪与转弟间的先后顺序。再如, “陈传” 在第一章的页注中写道: “朱绪曾 《国朝金陵诗征》卷四 《吴敬梓传》 有 ‘祖旦,以文名。父雯延诸生,始居金陵’ 的记 载。而陈可园 (作霖) 为吴敬梓的儿子吴烺作传,就曾经说过他 祖父是吴雯延。朱的 《诗征》 是根据陈可园的。” 这种说法也是 不准确的。按朱绪曾生于清嘉庆十年 (1805年),于 “道光壬午 年十八领乡荐”,即道光二年 (1822年) 十八岁时考中举人。道 光丁酉十七年 (1837年) 乡试时,曾被 “选充房考” (甘熙 《白 下琐言》),此后即开始辑录 《金陵诗征》。朱绪曾于道光十七年 任乡试官时陈可园才出生,陈可园直到 “光绪乙亥 (1875年) 举于乡”,在 “三上春官不第” 之后,“乃绝意进取,慨然有著述 之志”,“旁搜博采,悉为著录,于乡邦文献,厥功伟焉”; 到 “庚申 (1902年) 正月卒,年八十四”。朱绪曾怎能 “根据” 后 于他的陈可园的记载撰文呢?
其三,“陈传” 对传主某些事迹的评价并不切中肯綮。如传 主父母、妻子相继病逝,又遭族人 “夺产” 之难,曾经有过一段 “秃衿醉拥妖童卧,泥沙一掷金一担” 的放浪生活。对此,“陈 传” 明确地将其与一般的纨袴子弟沉溺声色、玩弄女性、率性放 纵完全相提并论。在第三章 “移家前后” 中写道: “……诗中的 ‘左颠史妠’ 是古代乐工和歌伎,指他沉迷声色而言,而 ‘醉拥 妖童’ 简直到了狎弄娈童的地步,我们能说这传主的生活和旧社 会狂嫖滥赌的贵家子弟有什么不同? 能说他这时的生活还不糜烂 吗?” 诚然,传主在早年的确如 “陈传” 所言,曾有过一段冶游 秦淮、狎妓嫖娼的经历,这在他自己以及亲友的诗文中都有记 载,这是客观的事实,也是不容抹煞的。但问题是,如果我们仅 仅从事物的表面现象出发而不作认真分析,就会堕入到唯心主义 形而上学的窠臼中。就传主此时的放荡行为本身而言,固然有他 作为贵家子弟的恶劣习气的基因在起作用,但更多的则是为时势 所激,颇为了解吴敬梓的吴檠就曾在诗中写道: “一朝愤激谋作 达,左颠史妠恣荒耽。” 金两铭也说: “迩来愤激恣豪侈,千金一 掷买醉酣。” 他们都强调传主的这种一时的荒唐乃是 “激愤” 所 致。这就使其在行为的动机上与一般的糜烂生活具有了明显的不 同。当然,他的这种做法并不可取,但是,如果就传主以此作为 抗争的手段而言,当自有其非同寻常的积极意义,不能一概而 论。“陈传” 的写作意图明显是力图塑造一个真实的吴敬梓,因 此,在行文中尽量地避免将传主拔高的庸俗的做法。这在我国学 术界刚刚摆脱极左思潮影响的八十年代初,确乎难能可贵。但 是,因为作者未能准确地把握其中的度,在某些问题的认识上又 显得矫枉过正,从而导致对问题评价的偏颇。
其四,“陈传” 虽然比较强调艺术形象塑造的典型性,但其 中仍不乏将 《儒林外史》 的情节与传主的某些事迹混为一谈的例 子。如第十章中将杜少卿携带妻子同游清凉山的情节移植附会到 传主身上的例子,其实,直至目前为止,文献资料中仍未见到小 说中杜少卿携妻游山的本事来源,将其移植到传主身上显然是不 妥的。李汉秋明确说: “把杜少卿携眷游山简单地套在吴敬梓头 上,并据此分析出叶氏夫人的 ‘不平凡’,这未免太胶固了。” 尽管 “陈传” 尚存在着一些不足甚至错误,但是,它实际上是我 国第一部吴敬梓真正意义上的传记,在研究史上自有其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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