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园》——告别舞台的演出

所属栏目:郑榕传

《甲子园》——告别舞台的演出


郑榕在《甲子园》的艺术形象


2012年,“人艺”建院60周年。为纪念“人艺”60岁“甲子”的生日,著名编剧何冀平创作了以“原创、当代、北京”为主题的话剧《甲子园》。这一年,郑榕已经88岁,距上一次坐在轮椅上出演《屠夫》也已过去了六年,但他仍然与“人艺”老一辈演员蓝天野、朱旭、朱琳,以及濮存昕、王姬、龚丽君,还有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等“人艺”五代演员共同参加了这部以现今北京生活为背景的话剧演出。
该剧讲述了一个海归女孩因父亲病故,回到了自己的家——一座名为甲子园的充满神秘和故事的百年老宅。没想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家老人院。女孩希望尽快卖掉这座宅子,以尽早离开,没想到却掀起了轩然大波。于是,一个不期而至的海归女孩与几个已至暮年的老人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从而发现了她始料不及的过往,因为每个人都有的一段秘密。
《甲子园》演出后,立即引起了一片轰动,不仅因郑榕等老一辈艺术家加盟的精彩演出,更因为它生动而鲜活地表现了当代北京人生活的真实面貌。因而在郑榕的心中,能够在88岁坐上轮椅登上舞台,除了创作和演出的喜悦,更多的还是为中国话剧能够继承传统,科学创新而感到欣慰。
(一)重登舞台演《甲子园》
郑榕是在演完《屠夫》后,相隔六年出演《甲子园》的。能跟大家伙儿一起排练演出,他很高兴。一方面几个老同事又见面了,可以说他们在一起演了一辈子戏了,到老了再次相聚,让他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另一方面,也见到了很多年轻人,他们与郑榕有的合作过,有的则是刚到剧院的年轻人。他们充满活力,无形之中也让郑榕觉得自己又年轻起来了。在这个戏中,郑榕饰演金震山,是一位退伍军人。重登舞台,郑榕要求自己首先要重温当年在“人艺”受过的教诲,正是这些,指导他完成了金震山这个人物的塑造。
(二)《甲子园》引起轰动
《甲子园》在首都剧场引起了一场轰动。舞台正中,一棵参天大树矗立在楼的中央,不知它经历了多少历史世事,容纳过多少名人过客,因此有人评论说:“很多人看戏不是看台上的人物,而是在找我们自己的影子。”
“以一种精神的坚守来呼唤人性的复归。”多年来寄居香港的剧作家何冀平女士以惊人的目光担负起了被人们视作畏途的反映现实生活的重任,将很少触及的当代社会高度发达后人的内心痛苦和焦灼的状态搬上话剧舞台。86岁的老演员蓝天野不但以“返老还童”的姿态出现在舞台上,而且几乎忘记了疲倦。82岁的朱旭听取各方意见不断改善这位“易经大师”的形象。
这让郑榕不禁想起一句话来:“中国话剧只有积极反映千百万群众的切身问题时才能得到观众的共鸣。”因此郑榕说,《甲子园》的诞生正值“人艺”建院60周年,“以人为本、关怀社会”这正是“人艺”一直坚持的现实主义传统。感谢何冀平女士给我们带来这样一个具有浓厚时代气息的剧本。改革开放以来人们几乎把西方所有的艺术流派都“拿过来”了,却忽略了戏剧应该承担起在剧场内连接公众生活的任务。当年《茶馆》着重写社会与个人的矛盾,全面表现了一个社会结构的症结所在;《甲子园》通过具有现实意义的“售楼”事件,反映了当前不同阶层人们的真实思想。剧本的结尾带来了光明和理想,是鼓舞人们“向前看”的。
(三)寻找生活根据是舞台创造的先决条件
郑榕认为,舞台表演和影视表演最大的不同就是要创造不同的人物形象。因此在建组之前,他提出了体验生活的要求,这一想法得到院方的支持。
就这样,《甲子园》的大队人马来到香山敬老院体验生活。他们走访老红军王定烈将军时,老将军赠给剧组每人两本传记,其中记载有当年警卫员为了掩护他壮烈牺牲的经过,是这样写的:“火力严密封锁住这棵树,旁边朱营长的遗体上,又不断地落上子弹。王汉卿终于也爬到树后,原来他的耳朵被穿透……王定烈强烈一震,他向左一跃而去……”这些内容充实了郑榕在《甲子园》中谈到“小山西”时的具体视像。
在送大家走出大楼时,王将军戴上了红军军帽,他把手杖改作“肩枪”式,还做了个“悟空探海”的动作。郑榕看到他身上有一种自我放松的幽默感,这种幽默感让郑榕牢牢记在心中,并成为他创作人物的素材。
要离开敬老院时,香山敬老院的朱团长执意要把心爱之物馈赠剧组演员,他无私的热情让大家很感动。事后都说,这趟香山敬老院不虚此行,每个人都有收获。特别是郑榕,对这个有些轻度痴呆的老红军,刚开始他是摸不着头脑的。但通过与这些老同志的接触,郑榕慢慢理出了一点儿头绪。比如金震山见人就敬礼,是他独有的一种表示“礼貌”的方式。虽然到了后期,对这一处理郑榕又增加了新的解释,但他认为这个原始的“种子”很重要。他后来才体会到,他的“敬礼是表现自己”。
郑榕一直想怎么把这个动作用在戏里。开始排戏用了几回都不自然,后来用上了,而且还做了延伸。
(四)遵循焦菊隐先生和库里涅夫教授的表演方法
在这次排演中,郑榕遇到最大的困难是如何处理一个“既有轻度痴呆又能正常思考”的老人。他想起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的,“形体行动是捕捉情感的诱饵”,“行动不同于情绪,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情绪则无法支配。演员不应当在舞台上表演情绪,一定要寻找行动”。
焦菊隐先生也曾说:“有了思想便产生愿望,有了愿望才产生行动。随着行动而来的是情感和更多的愿望,接着便产生新的行动,新的行动又引起更浓厚的新的情感和新的愿望……苏联专家库里涅夫教授说:‘行动=愿望+目的。’”[1]
这让郑榕悟道,只有在舞台上感觉到“我这是在养老院”,才能产生“我干什么来了”的行动愿望,才能和不同的对象进行交流。这个剧本采用了一些“荒诞”的手法,他可以试验和现实主义表演(交流)不相同的手段,这不仅是一次新的学习,而且随着演出场次的递增,他的学习成果也越来越丰富。
郑榕在演出中后期才逐渐明白,金震山这个人物的“最后一颗子弹”在这个戏里有很重要的含义。第一幕,由于介绍子弹,由小山西谈到国民党的赵拐子跑了,就差这一颗子弹——给这个人物留了悬念;到了下一场,他的孙子金鑫来送枪,没有子弹,这又联系上了;再就是见了大卫,这个人物的心理动作线逐渐清晰。
作者开始写这个人物只是写他的病态——看见谁就瞄准谁,爱打仗离不开枪。郑榕不太同意这种处理。他说,金震山有句话:“就差这一颗子弹!”还有陈爱林那句:“这房子我不卖……理由很简单,它不是我的。”这两句写得好,它们是金子般的语言。这在当前社会斗争里是很重要的思想,他逐渐在演出中体会到这些,人物的心理动作线算是贯穿下来了。
郑榕感觉,刚开始演出时还是有些疲惫的,后来就好多了,主要是思想理通了,人物通顺了就好了。后来每一场演得都比较顺,剧组新到剧院的演员们也都很用功。所以郑榕说,话剧表演不能手把手教,关键是要在台上实践,而且必须通过碰钉子走弯路才行。我们那时受焦菊隐先生的指导多,受益匪浅。我想,现在的孩子们也要经历一个长期的过程才能摸索出点儿道理。
今年是剧院60年大庆,在今年排演这样一部五世同堂的戏,说明了“人艺”的持久活力,也说明了领导班子的睿智,这是我们所有“人艺”人的幸事。
《甲子园》演出后,郑榕再没有登台演出,因此,《甲子园》也是郑榕告别舞台的演出。离开舞台的郑榕没有失落更没有遗憾,他开始学习并整理研究恩师焦菊隐的艺术理论,为拼搏多年的中国话剧继续做贡献,郑榕认为这是自己后半生的转折点,并且活得很有意义。2015年,《法制晚报》[2]记者与郑榕的一段访谈录,道出了告别舞台后的郑榕真实的思想和生活:
法晚:您上一次登台,还是2012年的话剧《甲子园》?
郑榕:是《甲子园》,纪念“人艺”60周年的一部大戏,让五个老演员参加,演了二十几场。
法晚:当时您是坐着轮椅演的?
郑榕:对,不坐轮椅不行,我就是坐着轮椅上台的。
法晚:那次演出现在想起来出过什么纰漏没?
郑榕:有一次演完回来,我就说坏了,忘台词了。我习惯了,如果出什么差错就要自己写一个检讨,写完我就交给艺委会了。本来过去的习惯,检讨要贴在后台,但那个他们没贴。
法晚:那么大岁数忘词太正常了,后来还有这个情况发生吗?
郑榕:没有,后来演到二十几场的时候,是我先提出来,我说我不演了。
法晚:是因为上台觉得吃力吗?
郑榕:主要是因为,我觉得这么大岁数了,在台上还老演出,那么多的年轻演员没有戏演,影响不好,我们不可能成为演出的主力。
对年轻演员不好,这个不合规律,到一定岁数,在舞台上就不行,就得换底下年轻的力量,不能老是我们演,对剧院的发展成长不好,后来院党委开会做出决定,老的都换下来了。
法晚:《甲子园》之后没有再登台了?
郑榕:没有,那个就已经有点过了,岁数太大了。
法晚:现在还有上台的愿望吗?
郑榕:没有,不可能。
法晚:现在不再登台会不会觉得遗憾?
郑榕:没有遗憾。演了《龙须沟》里的赵大爷,《雷雨》里演了周朴园,我演的都是重要角色,该演的都演过了。
我现在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研究、传承焦菊隐方面。一个是回想焦菊隐教给我的,我原来什么都不懂。第二,晚年我还是肯学,比如关于中国戏曲、文化方面跟西方现代主义怎么挂钩,也在拼命学。
法晚:您这是活到老学到老。
郑榕:因为原来什么都不会。小时候学校里面功课就好多门不及格,所以就考的艺专。当时学的很多东西都不懂,都是过了好多年,在艺术实践里面慢慢地摸索,一步一步来试验当初学的东西,都是在晚年弄懂的。我自个儿觉得很幸运,我非常满足。
法晚:那您平时学习得花多长时间?
郑榕:这个不是固定的。今年焦菊隐先生诞辰110周年,回忆、认识焦菊隐导演在“人艺”取得的成绩和走过的道路,我作为他的一个学生,全部精力就搁在这上面了。因为我发现好多资料过去没有人重视,我这两年主要做的工作就是这个。
法晚:就是翻资料、学习。
郑榕:这也是逼着我再学习,算是我后半生的一个转折点,我觉得活得很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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