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Plato,Πλтων,约公元前427—前347年),古希腊哲学家。出身于雅典名
门望族,青年时期曾跟从苏格拉底求学8年。40岁时,柏拉图在雅典建立了著名的阿
卡德米学园,讲学著书,《理想国》就是在这一时期写成的。柏拉图的著作,绝大多数
都是用对话体写成,对话的主角通常是苏格拉底。以下选文中的“苏”即苏格拉底,
“格”即格罗康,他是柏拉图的哥哥,也是一个哲学家。
苏:至少你可以很确定地说,歌有三个要素:歌词,乐调和节奏。
格:那倒可以确定地说。
苏:关于歌词,合乐的词和不合乐的词并没有什么分别,只要符合我们刚才对于题
材内容和形式所规定的那些规律就行了,是不是?
格:对,那就行了。
苏:至于乐调和节奏,它们都要恰能配合歌词。
格:当然。
苏:我们讨论诗的题材时,说不准有哭泣哀叹。
格:不错。
苏:哪些乐调是表现悲哀的呢?你懂音乐,请告诉我。
格:表现悲哀的是吕底亚式和混合的吕底亚式之类。
苏:我们是否把这类悲哀的乐调抛开,因为拿它们来培养品格好的女人尚且不合
适,何况培养男子汉?
格:它们当然要抛开。
苏:其次,醉酒,文弱,懈怠对于保卫者们不是毫不相宜么?
格:当然。
苏:哪样乐调是文弱的,用于饮宴的呢?
格:伊俄尼亚式和吕底亚式,它们叫做“柔缓式”。
苏:这类乐调对于保卫者们是否有用呢?
格:绝对不适用。剩下的就只有多里斯式和佛律癸亚式了。
苏:我对于这些乐调是外行,但是我们准许保留的乐调要是这样:它能很妥贴地摹
仿一个勇敢人的声调,这人在战场和在一切危难境遇都英勇坚定,假如他失败了,碰见
身边有死伤的人,或是遭遇到其他灾祸,都抱定百折不挠的精神继续奋斗下去。此外
我们还要保留另一种乐调,它须能摹仿一个人处在和平时期,做和平时期的自由事业,
或是祷告神祇,或是教导旁人,或是接受旁人的央求和教导,在这一切情境中,都谨慎
从事,成功不矜,失败也还是处之泰然。这两种乐调,一种是勇猛的,一种是温和的;一
种是逆境的声音,一种是顺境的声音;一种表现勇敢,一种表现聪慧。我们都要保留
下来。
格:你所要保留的正是我刚才所说的多里斯式和佛律癸亚式。
苏:我们的歌和乐调也不需要弦子太多而音阶很复杂的乐器,是不是?
格:的确不需要。
……
苏:那么,我们就来完成我们清洗的工作。乐调之后就是节奏。节奏也应该服从
统一的规律,不应该求繁复,不应该有许多音节。我们须找出哪些节奏可以表现勇敢
和聪慧的生活。找到之后,我们就使音节和乐调配合歌词,来表现这种生活,但是不能
使歌词迁就音节和乐调。哪些才是这样节奏,只好请你告诉我们,如同你刚才告诉我
们乐调一样。
格: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只知道节奏共分三种,各种音节都是由这三种组成
的,正如音有四种,各种乐调都由这四种音组成的一样。至于哪一种节奏摹仿哪一种
生活,我却不知道。
苏:那么,我们就应请教达蒙,问他哪种音节宜于表现卑鄙,傲慢,疯狂以及其他毛
病,哪种音节宜于表现相反的品质。我仿佛听见他谈到节奏时,用些“战争气的”“复
合的”“长短短格”或“英雄格”之类字样。他用一种我不懂得的方法来安排这些音节,
使节奏的起伏随着音节的长短;我好象记得他把一种音节叫做“短长格”,另一种叫做
“长短格”。拿音的长短来定节奏。有时他批评好坏,顾到每一音节的快慢,也顾到全
章的节奏,也许是根据这两种效果的混合。我懂得不很清楚。不过我已经说过,这类
问题要请教达蒙,要解决它们很要费些讨论,是不是?
格:是的。
苏:有一点你总可以决定,美与不美要看节奏的好坏。
格:当然。
苏:节奏的好坏要看语文风格的好坏,正如音乐的好坏要看歌词的好坏一样,我们
已经说过,应该使节奏和乐调符合歌词,不应该使歌词迁就节奏和乐调。
格:我们是这样说过。
苏:语文风格本身怎样呢?它是否要看心灵的性格?
格:当然。
苏:其余一切都要看语文风格?
格:是。
苏:所以语文的美,音乐的美,以及节奏的美,都表现好性情。所谓“好性情”并不
是我们通常拿来恭维愚笨人的那个意思,而是心灵真正尽善尽美。
格:你说的顶对。
苏:如果我们要年轻人能尽他们的责任,不应该让他们追求这些好品质么?
格:那是一定的。
苏:图画和一切类似艺术都表现这些好品质,纺织,刺绣,建筑以及一切器具的制
作,乃至于动植物的形体也都是如此。这一切都各有美与不美的分别。不美,节奏坏,
不和谐,都由于语文坏与性情坏;美,节奏好,和谐,都由于心灵的聪慧和善良。
格:这是千真万确的。
苏:我们是否只监督诗人们,强迫他们在诗里只描写善的东西和美的东西的影像,
否则就不准他们在我们的城邦里做诗呢?还是同时也要监督其他艺术家们,不准他们
在生物图画,建筑物以及任何制作品之中,摹仿罪恶,放荡,卑鄙和淫秽,如果犯禁,也
就不准他们在我们的城邦里行业呢?我们不是要防止我们的保卫者们在丑恶事物的
影像中培养起来,有如牛羊在芜秽的草原中培养起来一样,天天在那里咀嚼毒草,以致
日久就不知不觉地把四围许多坏影响都铭刻到心灵的深处吗?我们不是应该寻找一
些有本领的艺术家,把自然的优美方面描绘出来,使我们的青年们像住在风和日暖的
地带一样,四围一切都对健康有益,天天耳濡目染于优美的作品,像从一种清幽境界呼
吸一阵清风,来呼吸它们的好影响,使他们不知不觉地从小就培养起来对于美的爱好,
并且培养起融美于心灵的习惯吗?
格:是的,没有哪种教育方式能比你所说的更好。
苏:格罗康,音乐教育比起其他教育都重要的多,是不是为这些理由?头一层,节
奏与乐调有最强烈的力量浸入心灵的最深处,如果教育的方式适合,它们就会拿美来
浸润心灵,使它也就因而美化;如果没有这种适合的教育,心灵也就因而丑化。其次,
受过这种良好的音乐教育的人可以很敏捷地看出一切艺术作品和自然界事物的丑陋,
很正确地加以厌恶;但是一看到美的东西,他就会赞赏它们,很快乐地把它们吸收到心
灵里,作为滋养,因此自己性格也变成高尚优美。他从理智还没有发达的幼年时期,对
于美丑就有这样正确的好恶,到了理智发达之后,他就亲密地接近理智,把她当作一个
老朋友看待,因为他的过去音乐教育已经让他和她都很熟悉了。
格:音乐教育确实有这些功用。
苏:正如学习阅读语文,认识了数目很少的字母,看它们散在不同的字句里都能辨
别出来,不管字体大小,都不忽视它们,而要到处都很热心地把它们认识得清清楚楚,
心里明白没有做到这步功夫,就不能算是识字;到了这步功夫,我们在阅读方面就算学
得很好了。
格:的确。
苏:我们先要学会认识那些字母本身,然后才能认识它们投在水里或镜子里的影
像,因为所需要的能力和训练是一样的。
格:当然。
苏:老天爷,音乐教育不是一样道理么?我们自己和我们所要教育的保卫者们都
不能算懂音乐,除非我们认识了节制,勇敢,宽宏,高远之类品质的形象以及和它们相
反的品质的形象,无论它们散在什么地方,无论是它们本体或是它们的影像,一眼看
到,就能辨别出来;无论它们表现在大处或是表现在小处,都不忽视它们,心里明白辨
别本体和影像所需要的能力和训练是一样的。
格:的确。
苏:对于有眼睛能看的人来说,最美的境界是不是心灵的优美与身体的优美谐和
一致,融成一个整体?
格:那当然是最美的。
苏:最美的是否也就是最可爱的?
格:当然。
……
[出处]: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56-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