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选读:[德]康德:《判断力批判》(节选)

康德是德国古典美学的扛鼎人物,《判断力批判》是美学的扛鼎之作。它作为德 国古典哲学和美学的重要代表作品之一,发表于1790年。按照康德的原初想法,其目 的在于沟通《纯粹理性批判》和《实践理性批判》,形成一个完整的人学哲学体系。它 从思辨哲学的角度为美学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判断力批判》的主要中译本有四 个,196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宗白华、韦卓民译本,1992年台湾学生书局出版的牟宗 三译本,2002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邓晓芒译本,2007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李 秋零译本。本书节选自邓晓芒译本。

第三契机
鉴赏判断按照它里面所观察到的目的关系来看的契机
§10.一般合目的性

如果我们想要依据先验的规定(而不以愉快的情感这类经验性的东西为前提)解 释什么是目的:那么目的就是一个概念的对象,只要这概念被看作那对象的原因(即 它的可能性的实在的根据);而一个概念从其客体来看的原因性就是合目的性(forma finalis^④)。所以凡是在不仅例如一个对象的知识、而且作为结果的对象本身(它的形 式或实存)都仅仅被设想为通过这结果的一个概念而可能的地方,我们所想到的就是 一个目的。结果的表象在这里就是该结果的原因的规定根据,并且先行于它的原因。 关于主体状态并使主体保持在同一状态中的某个表象,它的原因性的意识在这里可以 普遍地表明我们称之为愉快的东西;反之,不愉快则是这样一种表象,它包含有把诸表 象的状态规定为这些表象自己的反面(阻止或取消它们)的理由。
欲求能力,如果它只是通过概念,亦即按照一个目的的表象行动而是可规定的,它 就会是意志。但一个客体,或是一种内心状态,或是一个行动,甚至哪怕它们的可能性 并不是必然地以一个目的表象为前提,它们之所以被称为合目的的,只是因为我们只 有把一个按照目的的原因性,即一个按照某种规则的表象来这样安排它们的意志假定 为它们的根据,才能解释和理解它们的可能性。所以合目的性可以是无目的的,只要 我们不把这个形式的诸原因放在一个意志中,而我们却毕竟能使对这形式的可能性的 解释仅凭我们把它从一个意志中推出来而被我们所理解。既然我们对我们所观察的 东西并不总是必须通过理性(按其可能性)去洞察,所以我们即使没有把一个目的(作 为nexus finalis^①的质料)当作合目的性的基础,我们至少可以从形式上考察合目的 性,并在对象身上哪怕只是通过反思而看出合目的性。

§11.鉴赏判断只以一个对象(或其表象方式)的合目的性形式为根据

一切目的如果被看作愉悦的根据,就总是带有某种利害,作为判断愉快对象的规 定根据。所以没有任何主观目的可以作为鉴赏判断的根据。但也没有任何客观目的 的表象,亦即对象本身按照目的关联原则的可能性的表象,因而没有任何善的概念,可 以规定鉴赏判断:因为它是审美判断而不是认识判断,所以它不涉及对象性状的以及 对象通过这个那个原因的内在或外在可能性的任何概念,而只涉及表象力相互之间在 它们被一个表象规定时的关系。
既然在把一个对象规定为美的对象时的这种关系,是与愉快的情感结合着的,而 这种愉快通过鉴赏判断而被同时宣称为对每个人都有效的;因而一种伴随着这表象的 快意就正像对象的完善性表象和善的概念一样,不可能包含这种规定根据。所以,能 够构成我们评判为没有概念而普遍可传达的那种愉悦,因而构成鉴赏判断的规定根据 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而只有对象表象的不带任何目的(不管是主观目的还是客观 目的)的主观合目的性,因而只有在对象借以被给予我们的那个表象中的合目的性的 单纯形式,如果我们意识到这种形式的话。

§12.鉴赏判断基于先天的根据

使愉快和不愉快的情感作为一个结果去和某个作为其原因的表象(感觉或概念) 先天地形成联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那就会是一种因果关系,这种(在经验对象 之间的)关系永远只有后天地并借助于经验本身才能被认识。虽然我们在实践理性 批判中实际上已把敬重的情感(作为上述情感的一个特殊的和特别的变相,它和我们 由经验性对象所获得的无论是愉快还是不愉快都不会真正相一致)从普遍的道德概 念中先天地推导出来了。但我们在那里也已经能够跨越经验的界限,并引入某种基于 主体的超感官性状之上的原因性,即自由的原因性了。然而即使在那里,我们从作为 原因的道德理念里真正推出的也并不是这种关于道德理念的情感,而只有意志的规定 被从中推导出来了。但一个不论由什么来规定的意志的内心状态,本身已经是一种愉 快情感了,并且是与这个意志同一的,所以并不是作为结果而从这意志中得出来的:后 面这种情况只是当作为某种善的道德的概念应先行于由规律而来的意志规定时,才必 须被假定的;既然如此,和概念结合着的愉快要从这个单单作为认识的概念中推导出 来就会是白费力气了。
现在,在审美判断中的愉快也有类似的方式:只不过这种愉快只是静观的,而不产 生对客体的利害,相反,在道德判断中的愉快则是实践的。在一个对象借以被给予的 表象那里,对主体诸认识能力的游戏中的形式的合目的性的意识就是愉快本身,因为 这种意识在一个审美判断中包含有主体在激活其认识能力方面的能动性的规定根据, 所以包含有一般认识能力方面的、但却不被局限于一个确定的知识上的某种内在原因 性(这种原因性是合目的的),因而包含有一个表象的主观合目的性的单纯形式。这 种愉快也决不在任何方式上是实践的,既不像从快意的病理学根据而来的愉快那样, 也不像从被表象的善的智性根据而来的愉快那样。但这愉快本身毕竟有其原因性,即 保持这表象本身的状态和诸认识能力的活动而没有进一步的意图。我们流连于对美 的观赏,因为这种观赏在自我加强和自我再生:这和逗留在一个对象表象的刺激反复 地唤醒着注意力、而内心却是被动的那种情况中是类似的(但究竟是与之不一样的)。

§13.纯粹鉴赏判断是不依赖于刺激和激动的

一切利害都败坏着鉴赏判断并将取消其无偏袒性,尤其是在它不像理性的利害那 样把合目的性放在愉快的情感之前、而是将合目的性建立在愉快情感之上时是如此; 后面这种情况在对某种使人快乐或痛苦的东西作审美判断时肯定就会发生。因此这 样被激起的判断对于普遍有效的愉悦要么完全不能提出什么要求,要么就只能提出很 少的要求,正如上述类型的感觉处于鉴赏的规定根据之间的情况那样。这种鉴赏当它 为了愉悦而需要混有刺激和激动时,甚至将这作为自己赞赏的尺度时,它就永远还是 野蛮的。
然而,刺激却毕竟常常不但作为对审美的普遍愉悦有贡献而被算作是美(而美真 正说来却只应当涉及形式),而且它们甚至本身就被冒充为美,因而这种愉悦的质料 就被冒充为形式:这是一种误解,它如同其他一些总还是有某种真实的东西作根据的 误解一样,是可以通过小心地规定这一概念而被消除的。
一个不受刺激和激动的任何影响(不管它们与美的愉悦是否能结合)、因而只以 形式的合目的性作为规定根据的鉴赏判断,就是一个纯粹鉴赏判断。

§15.鉴赏判断完全不依赖于完善性概念

客观的合目的性只有借助于杂多与一定目的的关系,因而只有通过一个概念才能 被认识。但从这一点即可说明:在评判上单以某种形式的合目的性、亦即某种无目的 的合目的性为基础的美,是完全不依赖于善的表象的,因为后者是以一个客观的合目 的性、亦即是以对象与某个确定的目的的关系为前提的。
客观的合目的性要么是外在的,这就是有用性,要么是内在的,这就是对象的完善 性。我们由以把对象称之为美的那种对对象的愉悦不能建立在对象的有用性的表象 之上,这一点从上述两章中就足以看出来了:因为那样一来它就不会是对对象的一种 直接的愉悦了,而后者则是关于美的判断的根本条件。但一个客观内在的合目的性, 即完善性,已经很接近于美的谓词了,因此也被一些著名的哲学家^①看作和美是等同 的,但却带有一条附则:如果这完善被含混地思维的话。在一个鉴赏批判中判定美是 否实际上也可以消融在完善的概念中,这是有极大的重要性的。
我们评判客观的合目的性总是需要某个目的的概念以及(如果那个合目的性不 应是外在的[即有用性],而应是内在的的话)一个含有对象的内在可能性的根据的内 在目的的概念。正如一般目的就是其概念可以被看作对象本身的可能性根据的东西 一样:同样,为了在一物上表象出一个客观合目的性,关于该物应当是怎样一个物的概 念将会走在前面;而在该物中杂多与这个概念(它提供该物上杂多的联结的规则)的 协调一致就是一物的质的完善性。与此完全不同的是作为每一物在其种类上的完备 性的量的完善性,后者只是一个量的概念(全体性),在这概念那里,该物应当是什么 这点已经预先被设想为确定的了,所问的只是在它身上是否有为此所需要的一切。一 物表象中的形式的东西,即杂多与一个东西(它应当是什么尚未定)的协调一致,单独 说来根本没有使我们认识到任何客观合目的性:因为既然在此抽掉了作为目的的这个 (该物所应当是的)一,在直观者内心剩下来的就只是表象的主观合目的性了,后者的 确表明主体中表象状态的某种合目的性,并在这种状态中表明了主体把某个给予的形 式纳入到想象力中来的快感,但决没有表明在此不通过任何目的概念而被设想的某一 个客体的完善性。例如当我在森林里见到一个周围环绕着树木的草坪,而我并不在那 上面设想一个目的,即它应当用来开一个乡村舞会,这时就没有丝毫完善性的概念通 过这一单纯形式而被给予。但设想一个形式的客观的合目的性而没有目的,即设想一 个完善性的单纯形式(而没有任何质料以及对与之协调一致的东西的概念,哪怕这个 东西只是一般合规律性的理念),这是一个真正的矛盾。
既然鉴赏判断是一个审美判断,即一个基于主观根据之上的判断,它的规定根据 不可能是概念,因而也不可能是某种规定了的目的,那么凭美这样一个形式的主观合 目的性,对象的完善性就决不能被设想为一种自称是形式的、然而却还是客观的合目 的性;而在美的概念和善的概念之间作出这种区别,似乎这两者只是按照逻辑形式来 区别的,即美的概念只是完善的含混概念,善的概念则是完善的清晰概念,但此外在其 内容和起源上则两者是一样的:这是毫无意义的;因为那样一来,在它们中就会没有任 何特别的区别了,相反,一个鉴赏判断就会正如同某物借以被宣布为善的那种判断一 样是一个认识判断了;这就正像一个通常的人说欺骗是不对的,他的判断是基于含混 的理性原则之上的,哲学家的这种判断则是基于清晰的理性原则上的,但根本说来双 方都是基于同一个理性原则上的。但我已经指出过,一个审美判断在其种类上是惟一 的,并绝对不提供关于客体的任何知识(哪怕是含混的知识):这种知识只是通过逻辑 的判断才发生;相反,审美判断则只把使一个客体得以给予出来的那个表象联系于主 体,并且不是使人注意到对象的性状,而只是使人注意到在规定这些致力于对象的表 象力时的合目的性的形式。判断之所以被叫作审美的[感性的],正是因为它的规定 根据不是概念,而是对内心诸能力的游戏中那种一致性的(内感官的)情感,只要这种 一致性能被感觉到。相反,假如我们想要把含混的概念和以之为基础的客观判断称之 为审美的[感性的],我们就要有某种感性地作判断的知性,或某种通过概念来表现其 客体的感官,而这两者都是自相矛盾的。诸概念不论它们是含混的还是清晰的,其能 力都是知性;而虽然知性也隶属于鉴赏判断这种审美的[感性的]判断(正如它隶属于 一切判断一样),它却毕竟不是作为对一个对象的认识能力,而是作为按照判断的表 象与主体及其内部情感的关系而对判断及它的表象(无须概念而)进行规定的能力来 隶属于此的,如果这种判断依照某种普遍规则是可能的话。
……

从第三个契机推出的美的说明

美是一个对象的合目的性形式,如果这形式是没有一个目的的表象而在对象身上 被知觉到的话。^①
[出处]:康德.判断力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55-72.

英文选读

THIRD MOMENT. Of Judgements of Taste:Moment of the relation
of the Ends brought under Review in such Judgements.
§10. Finality in general.

Let us define the meaning of “an end” in transcendental terms(i. e.,without presupposing anything empirical,such as the feeling of pleasure). An end is the object of a concept so far as this concept is regarded as the cause of the object (the real ground of its possibility ); and the causality of a concept in respect of its object is finality (forma finalis). Where,then,not the cognition of an object merely,but the object itself (its form or real existence) as an effect,is thought to be possible only through a concept of it,there we imagine an end.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effect is here the determining ground of its cause and takes the lead of it. The consciousness of the causality of a representation in respect of the state of the subject as one tending to preserve a continuance of that state,may here be said to denote in a general way what is called pleasure; whereas displeasure is that representation which contains the ground for converting the state of the representations into their opposite (for hindering or removing them).
The faculty of desire,so far as determinable only through concepts,i. e.,so as to act in conformity with the representation of an end,would be the will. But an object,or state of mind,or even an action may,although its possibility does not necessarily presuppose the representation of an end,be called final simply on account of its possibility being only explicable and intelligible for us by virtue of an assumption on our part of fundamental causality according to ends,i. e.,a will that would have so ordained it according to a certain represented rule. Finality,therefore,may exist apart from an end,in so far as we do not locate the causes of this form in a will,but yet are able to render the explanation of its possibility intelligible to ourselves only by deriving it from a will. Now we are not always obliged to look with the eye of reason into what we observe(i. e.,to consider it in its possibility). So we may at least observe a finality of form,and trace it in objects- though by reflection only——without resting it on an end (as the material of the nexus finalis)

§11. The sole foundation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 is the form of finality of an object(or mode of representing it).

Whenever an end is regarded as a source of delight,it always imports an interest as determining ground of the judgement on the object of pleasure. Hence the judgement of taste cannot rest on any subjective end as its ground. But neither can any representation of an objective end,i. e.,of the possibility of the object itself on principles of final connection,determine the judgement of taste,and,consequently,neither can any concept of the good. For the judgement of taste is an aesthetic and not a cognitive judgement,and so does not deal with any concept of the nature or of the internal or external possibility,by this or that cause,of the object,but simply with the relative bearing of the representative powers so far as determined by a representation
Now this relation,present when an object is characterized as beautiful,is coupled with the feeling of pleasure. This pleasure is by the judgement of taste pronounced valid for every one; hence an agreeableness attending the representation is just as incapable of containing the determining ground of the judgement as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perfection of the object or the concept of the good. We are thus left with the subjective finality in the representation of an object,exclusive of any end(objective or subjective)—consequently the bare form of finality in the representation whereby an object is given to us,so far as we are conscious of it as that which is alone capable of constituting the delight which,apart from any concept,we estimate as universally communicable,and so of forming the determining ground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

§ 12. The judgement of taste rests upon a priori grounds.

To determine a priori the connection of the feeling of pleasure or displeasure as an effect,with some representation or other (sensation or concept) as its cause,is utterly impossible; for that would be a causal relation which(with objects of experience) is always one that can only be cognized a posteriori and with the help of experience. True,in the Critique of Practical Reason we did actually derive a priori from universal moral concepts the feeling of respect (as a particular and peculiar modification of this feeling which does not strictly answer either to the pleasure or displeasure which we receive from empirical objects). But there we were further able to cross the border of experience and call in aid a causality resting on a supersensible attribute of the subject,namely that of freedom. But even there it was not this feeling exactly that we deduced from the idea of the moral as cause,but from this was derived simply the determination of the will. But the mental state present in the determination of the will by any means is at once in itself a feeling of pleasure and identical with it,and so does not issue from it as an effect. Such an effect must only be assumed where the concept of the moral as a good precedes the determination of the will by the law; for in that case it would be futile to derive the pleasure combined with the concept from this concept as a mere cognition.
Now the pleasure in aesthetic judgements stands on a similar footing: only that here it is merely contemplative and does not bring about an interest in the object; whereas in the moral judgement it is practical,The consciousness of mere formal finality in the play of the cognitive faculties of the subject attending a representation whereby an object is given,is the pleasure itself,because it involves a determining ground of the subject's activity in respect of the quickening of its cognitive powers,and thus an internal causality (which is final) in respect of cognition generally,but without being limited to a definite cognition, and consequently a mere form of the subjective finality of a representation in an aesthetic judgement. This pleasure is also in no way practical,neither resembling that form the pathological ground of agreeableness nor that from the intellectual ground of the represented good. But still it involves an inherent causality,that,namely,of preserving a continuance of the state of the representation itself and the active engagement of the cognitive powers without ulterior aim. We dwell on the contemplation of the beautiful because this contemplation strengthens and reproduces itself. The case is analogous (but analogous only) to the way we linger on charm in the representation of an object which keeps arresting the attention,the mind all the while remaining passive.
[出处]: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judgement,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5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