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五臧山经》的构成与变異

所属栏目:山海经考释

有人说:《山海经》自刘秀“定作十八篇,经郭璞校注後,文字固定,直传至 今。”仔细研究《山海经》中历代校书留下记录,分析校书字数统计和山数和里程统计 以及相关的内容,我们发现传本《山海经》不仅不是刘秀定本的原貌,也非郭璞注本的 原来面貌。
(一)《山海经》校书字数记录。
《山海经》一书中现存四种历代校书时的字数统计。
1.古校字数
第一种是“古校”字数记录,只有一条,在《五臧山经》之後,说:“右《五臧山 经》五篇,大凡一万五千五百三字。”此条校注只言经文字数,不言注文,是当早于郭 璞。又,此项记录只见于《五臧山经》之末,其他各篇均无类似记录。这就说明此项记 录可能是《五臧山经》与《海经》合为一书之前《五臧山经》校者所统计,否则不可能 只计《五臧山经》,而不计其他部分。因此我们把此条校记称为“古校字数”。
2.宋本所录旧校字数
毕沅本和郝本都载有明藏经本每篇经文和注文的字数。袁珂先生说:“明《藏经》 本所统计的这些数字,其实是直抄古书。如今北京图书馆所藏宋淳熙七年池阳郡斋尤袤 刻本《山海经》目录下面就有这样的校语,可见是古已有之。”
毕本和郝本目录“总十八卷”,下注“本三万九百十九字,注二万三百五十字,总 五万一千二百六十九字。”郝氏以为“此《玉海》所校也。”今考此字数已见于尤袤刻 本。《玉海》为宋代类书,王应麟撰,时代在南宋末年,较尤袤出书晚了将近一百年。 且《玉海》中已引用了尤袤《後序》之文,此字数或是引自尤本,或是引自其所见更早 的版本,非其自校。
今按,毕、郝本《大荒北经》经文字数作“一千五百六字”,考宋本作“一千五十 六字”,郝校为“一千七十一字”,亦近宋本,明本“百”字当譌,今从宋本。又宋本 全书字数作“注二万三百口十字”,以《玉海》及总字数校之,阙字当为“五”字,今 校正。
此校注字数的形成时间也不好确定,但其中既然记载了注文字数,其上限当在郭璞 注书之後。但此字数与传本实际字数並不相同,如《南山经》,今考宋本实为1860字, 与郝校1861字只差一字,却与目录下所注之三千五百四十七字差異很大。据尤袤《後 序》所言,其所搜集的旧本不止一种,而其刻本文字並无校增、校减的记载,可见此校 字记录不但早于宋本,还当早于尤袤所见各本,我们称为“旧校字数”。
又考《水经注》引文称《山海经》一百三十一次,称《山经》三次,《中山经》一 次,《海外西经》一次,《北经》一次,《海内东经》一次,《大荒西经》二次,共百 四十次。此一百四十次所引之山水所在,基本上同于今本。所以我们怀疑,旧校有可能 在北魏郦道元注《水经》之前。
3.郝校字数
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又作了一次字数统计,我们称之为“郝校字数”。郝校的时 间为清嘉庆年间。我们将今传各本(含宋本)字数与郝校字数作了一个对比,虽或有小 異,但无关大体,于篇目考证没有太大的意义。今从郝校字数,作为分析今传本的依 据。
4.校字差異分析表
我们把以上校字记录编制了一个“校字差異表”以作分析。

经名 古校 旧校 郝校 差異
经文 经文 注文 合计 经文 注文 合计 经文差 占旧校 注文差 占旧校 合计差
南山经  3547 2107 5654 1861 1246 3107 -1686 -48% -861 -41% -2547
西山经  5672 3202 8874 4644 3726 8370 -1028 -18% 524 16% -504
北山经  5746 2382 8128 4241 1639 5880 -1505 -26% -743 -31% -2248
前三经小计  14965 7691 22656 10746 6611 17357 -4219 -28% -1080 -14% -5299
東山经  2040 375 2415 2103 455 2558 63 3% 80 21% 143
中山经  4718 3485 8203 8416 3582 11998 3698 78% 97 3% 3795
逐经加计  21723 11551 33274 21265 10648 31913 -458 -2% -903 -8% -1361
郝校合计     21265 10661 31926     
古校分析   經文差 占古校    經文差 占古校   
古校差異 15503 21723 6220 40% 21265   5762 37%   
海外南经  511 622 1133 575 685 1260 64 13% 63 10% 127
海外西经  537 452 989 559 458 1017 22 4% 6 1% 28
海外北经  584 493 1077 601 524 1125 17 3% 31 6% 48
海外東经  442 595 1037 457 596 1053 15 3% 1 0.2% 16
海外小计  2074 2162 4236 2192 2263 4455 118 6% 101 4.7% 219
海内南经  364 709 1073 377 656 1033 13 4% -53 -7% -40
海内西经  439 695 1134 514 704 1218 75 17% 9 1% 84
海内北经  594 495 1089 510 592 1102 -84 -14% 97 20% 13
海内东经  624 1495 2119 635 1072 1707 11 2% -423 -28% -412
海内小计  2021 3394 5415 2036 3024 5060 15 1% -370 -11% -355
逐经合计  4095 5556 9651 4228 5287 9515 133 3% -269 -5% -136
郝校合计     4228 5284 9512     
大荒东经  864 813 1677 858 924 1782 -6 -1% 111 14% 105
大荒南经  972 598 1570 977 617 1594 5 1% 19 3% 24
大荒西经  1282 1203 2485 1118 1285 2403 -164 -13% 82 7% -82
大荒北经  1056 767 1823 1071 804 1875 15 1% 37 5% 52
海内经  1111 967 2078 1141 975 2116 30 3% 8 1% 38
逐经加计  5285 4348 9633 5165 4605 9770 -120 -2.3% 257 6% 137
郝校合计     5332 4438 9770 47 1% 90 2% 137
逐经总计  31103 21455 52558 30658 20540 51198 -445 -1% -915 -4% -1360
原校总计  30919 20350 51269 30825 20383 51208 -94 -0.3% 33 0.1% -61


从此表可以看到,郝校与旧校相比,《海经》和《荒经》各篇的经文字数,除了 《大荒西经》减少了一百餘字外,其餘各经字数差異均不足百字,可以忽略不计。但 《五臧山经》无论是郝校、旧校与古校总字数的差異,还是郝校与旧校之间各经字数的 差異,多在千字以上,应当详细分析。
(二)《五臧山经》经文字数较古校的大幅度增加
《五臧山经》经文字数古校为15503字,旧校为21723字,郝校为21265字。旧校比古 校多出6220字,即多出40%。郝校比古校多出5762字,即多出37%。两校都比古校增加了 约六千字。但郝校与旧校相比,经文减少了四百馀字,注文减少了九百餘字。合计减少 一千三百餘字,就算这些减少的字数全部混入经文,也远远抵不上旧校较古校增加的六 千字。所以,这多出的约六千字绝大部分肯定是在旧校之前所增加的。袁珂先生也曾注 意到郝校比古校字数“多了六千二百二十字,这多出的字数当然是‘後人所附益’ ,郭 璞注经时把附益在里面的也一併注了。”所以,这多出的约六千字绝大部分应当是在郭 璞之前所增加的,也就是《五臧山经》从古校到郭璞之间後人附益的大约字数。
我们虽然很难确认这六千字的附益内容的全部,但有可能运用“理校”或比较研究 的方法,至少找出一部分附益的内容。
现存的注文也不止出于郭璞一人。郝懿行说:“郭注《南山经》两引‘璨曰’ ,其 注《南荒经》昆吾之师又引《音义》云云。是郭已前音训批注人,惜其姓字爵里与时代 俱湮,良可于邑。”
郝言为今本郭注明确指出的引用他人注解,此外,传本所谓郭璞注的格式和用语也 不尽相同,可能也混有他人之注而未予标明者。例如:
音训有在句後者,也有在被注文字之後者。 《西次三经》崇吾之山“南望䍃之泽,西 望帝之搏兽之丘,东望蚂渊。”同一节经文,在“南望䍃之泽”一句後注“音遥”。在“ 蚂”字後注“音于然反”。而且句後注音者,有的不举被注之字,有的举被注之字,亦 不相同。如《南山首经》第四山“杻阳之山”,“山”字後注“音纽”,指“杻”字音 纽。第六山“亶爰之山”,“山”字後注“亶音蝉”。“杻”字音注于句後,然不标明 所注为某字。“亶”字音虽也注于句後,却又标明所注为某字。
異文的标注亦然,《南山首经》第二山“堂庭之山”,“堂”字後注“一作常”。 第五山柢山“其羽在魼下”,“下”字後注“亦作胁”,是为“魼”字異文。前者注于 異文之字後,後者注于句後。而且其用语也不同,有“一作”、“亦作”和“或作”三 种。
一注之中有音有义,按传本多数通例,郭璞的习惯可能是义在前,音在後。然间亦 有反之者。如《西次三经》“长沙之山,泚水出焉,北流注于泑水。”注:“乌交反。 又音黝,水色黑也。”则音在前而义在後。
此外还有一事多注者,如《西次三经》“崇吾之山……有木焉,员叶而白柎。” 注:“今江东人呼草木子房为柎,音府。一曰:柎,花。下鄂音丈夫,字或作柎,音 符。”
以上诸例,说明在郭璞以前,此经已有不止一人注释音训。可能在其流传过程中, 有人为的增益,也有旧注混入经文。甚至还有人为的增益和旧注混入经文後又经郭璞注 释的现象。
(三)《五臧山经》各篇字数郝校较旧校的变異是篇目间调整的结果
1.《五臧山经》总字数略有减少
《五臧山经》旧校逐经加计经文21723字,注文11551字。郝校经文合计和逐经加计 同,均为21265字,减少458字,约占2%。注文加计10648字,减少903字,约占8%。经文 注文同时减少,说明旧校以後文字尚有脱佚。但对《五臧山经》整体观察,郝校和旧校 总字数的变化,从比例上来说,相对而言还不是很大。
但是,《五臧山经》内部五篇之间字数的变化却很大。
2.《四方山经》字数的大幅度减少
《南山经》旧校经文3547字,注文2107字。郝校经文1861字,减少1686字,减少了 48%;注文1246字,减少861字,减少了41%。
《西山经》旧校经文5672字,注文3202字。郝校经文4644字,减少1028字,减少了 18%;注文3726字,增加524字,增加了16%。
《北山经》旧校经文5746字,注文2382字。郝校经文4241字,减少1505字,减少了 26%;注文1639字,减少743字,减少了31%。
《东山经》旧校经文2040字,注文375字。郝校经文2103字,增加63字,增加了3%; 注文455字,增加80字,增加了21%。
以上《四方山经》合计旧校经文17005字,注文8166字。郝校经文12849字,减少4156 字,减少了24%;注文7066字,减少1100字,减少了13%。
特别是南、西、北、三经经文变異都很大,皆在千字以上。且三经都呈减少状态, 此三经合计旧校经文14965字,注文7691字。郝校经文10746字,减少4219字,减少了 28%;注文6611字,减少1080字,减少了14%。如果说其中《西山经》的经文减少而注文 增加524字,可能存在经文混入注文情况,此三经经文减少的总字数4219字,减去《西山 经》可能是经注混淆的524字後,净减少3695字。
3.《中山经》字数的大幅度增加
《中山经》旧校经文4718字,注文3485字。郝校经文8416字,增加3698字,增加了 78%;注文3582字,增加97字,增加了3%。
袁珂先生也注意到以上各经的字数变化,认为在郭璞之後,“ 《五臧山经》的经文 陆续有所散佚,又陆续有所增加。……我疑心《中山经》洛阳附近特详的山水记载是郭 璞注经以後(甚至还包括注经以前)洛阳的人士添加进去的。故山川道里现在尚多能考 定,其实已经不是此经的本来面貌了。”
我们分析,前述《四方山经》中除《东山经》以外,其中南、西、北三经经文减少 的总字数4219字,减去《西山经》可能是经注混淆的524字后,净减少3695字。这个字数 与《中山经》经文增加的3698字是非常接近的。因此,我们怀疑,在旧校至郝校之间的 流传过程中,从晉之俊到宋之前,此三经有大量经文被调整到《中山经》,所以《中山 经》的字数竟然增加了78%,而《五臧山经》总字数却差異不大。
我们知道,在整部《五臧山经》中,《中山经》可考之山最多。在《中山经》中, 可考之山最多的又是前七经。这七经中,除了《中山首经》在今山西之外,餘六经皆在 今河南中部。有可能这三千多字被调整到《中山经》的原因主要是这些山川可以考定, 而考定之地又都在人们所熟悉的中原地区,即今河南中部一带,故好作解事者妄作调 整。
在减少的三篇中,以《南山经》减少的字数最多。经文减少了48%,注文减少了 41%。差不多少了一半。可能被调出的部分主要是可考之山,而调入之处大概也在《中山 经》,这也是今《南山经》最为难考的原因。
比起《五臧山经》附益文字来说,《五臧山经》内容大调整是另一个更难于解决的 问题,究竟调整了哪些条目甚至是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完全解决的难题。但是知道这个调 整情况对我们正确认识《五臧山经》地理是十分必要的。
(四)《五臧山经》里程
《五臧山经》各山之间都有里程,各篇及各经之後都有小结,统计本经或本篇的山 数和里程。列表如下:

经名 经文山数 实际山数 差異 小结里程 加计里程 差異 占小结 占加计
南山经 10 9 -1 2950 2700 -250 -8% -9%
南次二经 17 17 0 7200 7210 10 0% 0%
南次三经 14 13 -1 6530 5730 -800 -12% -14%
小计 41 39 -2 16680 15640 -1040 -6% -7%
篇末小结 40 39 -1 16380 15640 -740 -5% -5%
西山经 19 19 0 2957 2817 -140 -5% -5%
西次二经 17 17 0 4140 4670 530 13% 11%
西次三经 23 22 -1 6744 6640 -104 -2% -2%
西次四经 19 19 0 3680 3585 -95 -3% -3%
小计 78 77 -1 17521 17712 191 1% 1%
篇末小结 77 77 0 17517 17712 195 1% 1%
北山经 25 25 0 5490 5680 190 3% 3%
北次二经 17 16 -1 5690 5240 -450 -8% -9%
北次三经 46 47 1 12350 11988 -362 -3% -3%
小计 88 88 0 23530 22908 -622 -3% -3%
篇末小结 87 88 1 23230 22908 -322 -1% -1%
東山经 12 12 0 3600 3500 -100 -3% -3%
東次二经 17 17 0 6640 6640 0 0% 0%
東次三经 9 9 0 6900 6400 -500 -7% -8%
東次四经 8 8 0 1720 1720 0 0% 0%
小计 46 46 0 18860 18260 -600 -3% -3%
篇末小结 46 46 0 18860 18260 -600 -3% -3%
四方合计 253 250 -3 76591 74520 -2071 -3% -3%
篇结合计 250 250 0 75987 74520 -1467 -8% -8%
中山首经 15 15 0 6670 937 -5733 -86% -612%
中次二经 9 9 0 1670 1170 -500 -30% -43%


(续表)


经名 经文山数 实际山数 差異 小结里程 加计里程 差異 占小结 占加计
中次三经 5 5 0 440 80 -360 -82% -450%
中次四经 9 9 0 1670 1670 0 0% 0%
中次五经 16 15 -1 2982 2982 0 0% 0%
中次六经 14 14 0 790 802 12 2% 1%
中次七经 19 19 0 1184 1056 -128 -11% -12%
中次八经 23 23 0 2890 3080 190 7% 6%
中次九经 16 16 0 3500 3650 150 4% 4%
中次十经 9 9 0 267 310 43 16% 14%
中次十一经 48 48 0 3732 4410 678 18% 15%
中次十二经 15 15 0 2800 1849 -951 -34% -51%
合计 198 197 -1 28595 21996 -6599 -23% -30%
篇末小结 197 197 0 21371 21996 625 3% 3%
总计 451 447 -4 105186 96516 -8670 -8% -9%
篇结总计 447 447 0 97358 96516 -842 -0.050 -0.055


这些对山数和里程的小结是为古本原有的,还是後人统计的,已不可知。但最晚也 当在郭璞注书之前。
二十六经中,各经山数,只有五经不符,而各经里程数,则只有四经相符。特别是 《中山首经》,小结里程与加计里程相差竟达5733里,为实际加计里程的6倍多。《中次 三经》里程数虽然不多,小结里程也达到加计里程的4倍多。
如果少数经中有不所同,我们可以说是传抄中的譌误,这么多篇的统计不同,就无 法用抄譌来解释了。我们怀疑,这些不同,是各篇、各经之间多次调整所造成的。有的 调整者可能在具体调整了某些山川之後並没有对小结作过仔细的重新计算,以致形成今 本的不一致。
谭其骧先生曾经仔细研究过《山经》的方向和里距,认为《山经》的方向基本正 确,而“经文里数的可信程度很差,各山间的里距正确的很少,一般都不正确,至于经 末的总数,则与实际距离相去更远。”
我们对照了宋本以来的几种传本的里距,发现了少量传钞的差異,但无关大局。我们 认为,传本里程的问题在于人为的调整。以同在渭水之南的《西山首经》和《西次三经》 对比,前者十九山,始于钱来之山,地在今河南灵宝西南,西端至騩山,在今甘肃夏河, 小结为二千九百五十七里,逐山相加为二千八百一十七里。後者传本经文小结二十三山, 六千七百四十四里。逐山相加为二十二山,六千六百三十里(含“西水行四百里曰流沙, 二百里至于嬴母之山”重复计算的里数)。《西次三经》之首崇吾之山亦在今河南灵宝, 第二十山亦为騩山,为此二经交会之地。然自崇吾山至騩山为五千八百九十里,竟比《西 山首经》多出了三千馀里,说明《西次三经》各山的距离被人为的加大了。
据拙考,崇吾之山、长沙之山在今河南灵宝。不周之山、峚山、锺山、泰器之山、 槐江之山、昆仑之丘皆在今陕西商洛山中。玉山在今蓝田,轩辕之山旬水所出在今旬阳 之北蓝田西南。三危之山在今甘肃岷县卓尼间。以今地图上之直线距离,自蓝田西南旬 水所出之地至岷县(西段)的距离是自灵宝南至旬水(东段)的近三倍。然此经自崇吾 至轩辕4210里,自轩辕至三危之山只有1500里,东段反而是西段的二点八倍,显然是不 合理的。
再以《西山首经》对比,其第十二山为南山,地在今陕西长安南,自此山至騩山为 1860里。《西次三经》自轩辕之山至騩山为1690里,二者比较接近。说明《西次三经》 西段与《西山首经》西段相近,而《西次三经》东段的距离被人为的加大了。
如果说,以上对比是在拙考的基础上进行的,读者不一定都能认同,我们可以再作 一个文献对比。
据《穆天子传》“乃至于昆仑之丘,以观舂山之珤。……昆仑以守黄帝之宫,南司 赤水,而北守舂山之宝。”又曰:“舂山之泽,清水出泉,温和无风,飞鸟百兽之所饮 食,先王所谓县圃。”此言县圃为舂山之泽,舂山即锺山。《天问》言“昆仑县圃”, 据《淮南》县圃在昆仑。然则昆仑、锺山实为邻地。《穆天子传》又说“自河首襄山以 西南,至于舂山、珠泽、昆仑之丘,七百里”,亦以为昆仑与舂山在一地而不计两者间 的里程。但《西次三经》自锺山至昆仑其间还有泰器、槐江二山,共九百里。毫无疑 问,这九百里是被夸大的。
襄山在今山西永济河曲之东,其地至昆仑只有七百里。而此经自今灵宝的崇吾之山 至昆仑却有2410里。传本的里程被夸大了近三点五倍。
由于宋本与今传各本所载里程差異不大,我们认为,这些人为调整里程,至晚也在 宋本之前,有可能与各经字数调整是同步进行的。
(五)《中山经》篇目次序的混乱
《中山经》各经的走向和排列次序无法找出一种合理的解释。根据我们的考证, 《中山经》各经次序自北向南排列如下:
《中山首经》薄山,在河东,东行折北,至今山西昔阳。
《中次五经》薄山,在河曲南,东行(疑有错简)。
《中次三经》萯山,在河南,东行,地偏东(洛水以东)
《中次六经》缟羝山,在河南,西行,洛水与谷水或河水之间。
《中次四经》釐山,洛水与伊水之间,西行,西至洛水之源。
《中次七经》苦山,始于今灵宝、商县间,沿洛水与伊水之间东行,越洛水,过嵩 山以东。
《中次二经》济山,在伊水南,西行,西至伊水之源。
《中次十经》首阳山,西行,在今河南襄城至南阳(交《中次十一经》)。
《中次十一经》荆山,在今河南南阳,汉水流域,东行,所谓雉衡山一脈。
《中次八经》荆山,江北沮漳之地,东行于今湖北中部。
《中次九经》岷山,始于今岷山,沿江水北东行,过秭归。
《中次十二经》洞庭山,东行于长江沿岸(今湖北至江西)。
此十二经有两薄山、两荆山,其各经走向及排列次序皆无规律可循,可见並非出于 一时一人之手,很可能是後人多次调整的结果。
(六)《中次五经》内容的错乱
《中次五经》,薄山为此经之总名,与《中山首经》重名。此经第二山为首山,即 《中山首经》首阳山。第四山为葱聋之山,即《中山首经》第四山葱聋之山。第十山为 历山,即《中山首经》第二山历儿之山。此三山重见于《中山首经》,地在今山西西 南,永济一带。
此经第十一山尺山至第十五山阳虚之山,地在今陕西洛南至华阴县一带。此经诸山 皆云东行,而第十一至十五山反在前十山之西,前後二段不相衔接。
以上内容的错乱,亦当为後人调整拼凑之误。
(七)《中山经》与《四方山经》異同比较
通过对比分析,我们看到,从体例和结构讲,《中山经》与《四方山经》有如下不 同。
1.每篇经数不同
《四方山经》每方即每篇经数相近,有一定规律。南、北二方各三经,西、东二方 各四经,共十四经。《中山经》一篇就有十二经之多,接近《四方山经》总经数。
2.每方各经走向異同
《四方山经》每方各经走向基本相同,有一定规律。如《南山经》三经均为自西向 东。《西山经》四经,前三经自东向西,第四经虽然先有向北较短一段,而後实际是自 东北向西南,总的说来四经都是自东向西。《北山经》前二经自南向北,第三经先有向 东的一段,而後也是自南向北,总的说来是自南向北。《东山经》四经总的来说是自北 向南。《中山经》基本都是纬向,但各经忽而东行,忽而西行,没有一定规律。
3.各经排列次序
《四方山经》中每一篇中各经排列有序,有一定规律。《南山经》自北向南排列。《西 山经》首经在渭水南,二经在渭水北,三经在首经南,四经在二经北。即以渭水为中 轴,分南北,再南北排列。《北山经》自东向西排列。《东山经》首经在齐,二经在 鲁,三经、四经在前二经之东。而《中山经》首经在今山西南部,二经在河南中部,三 经在河南北部,四经在河南中西部,五经在河南西北部以西,忽南忽北,没有一定规 律。
4.各经的经名
《五臧山经》分为五篇,每篇又分为若干经,每经的经名有两种表述。一种是每经 都以“序次名”作为“经名”,也就是说都有一个按序次排列的经名,如《南山经》一 篇三经,其第一经,原书称“南山经之首”(或亦简称《南山经》),其第二经,原书 称之为《南次二经》,第三经原书称之为《南次三经》,是皆以序次为名。
除了以“序次名”作为经名外,有些经还有一个总括的山名,为与“序次名”相区 别,我们称之为该经的“总名”。如《南山首经》开头说:“南山经之首曰䧿山。其首 曰招摇之山。”“南山经之首”是其“序次名”,“䧿山”即为此经之“总名”。接下 来所说“其首曰招摇之山”,招摇山则是此经的首山。
《四方山经》十四经多无“总名”,只有《南山首经》、《西山首经》和《北次三 经》三者有“总名”,分别为䧿山、华山和太行山。其它十一经则都只有序次名而没有 “总名”。如《南次二经》说:“南次二经之首曰柜山。”“南次二经”是此经的“序 次名”,柜山是此经的首山,此经没有“总名”。
但《中山经》几乎每经都有该经的“总名”。如《中山首经》说:“中山经薄山之 首,曰甘枣之山。”是以薄山为此经的总名。只有《中次十经》开头只说:“中次十经 之首曰首阳之山。”没有直接说明首阳山是此经的序次名或总名,但在篇末的小结中则 说“凡首阳山之首自首山”云云,可见“首阳山”是此经之总名。然则《中山经》十二 经每经都有“序次名”又有“总名”,与《四方山经》不同。
5.各经小结使用经名的体例不同
《山经》每经最後还有一段小结,通用的开头格式是“凡某经之首,自某山至某 山,凡若干山。”
《四方山经》的通例是每经小结都用的是序次名。如《西山首经》说:“凡西经之 首自钱来之山”,虽有“总名”华山而未用之。唯一的例外是《南山首经》:“凡䧿山 之首,自招摇之山,以至于箕尾之山。”小结称总名而未称序次名。
《中山经》不同,每经小结一律用“总名”而不用其“序次名”。如《中山首经》 说“凡薄山之首,自甘枣之山至于鼓镫之山,凡十五山。”各经均同。所以,除了《南 山首经》一个特例外,《四方山经》与《中山经》在各经小结中经名的使用上的体例是 不同的。
6.《中山经》总名有的名同而地域不同
《中山首经》和《中次五经》经名都叫“薄山”;《中次八经》和《中次十一经》 经名都叫“荆山”。经名重复。但两个薄山的起点都在今山西、河南、陕西三省交界, 还算有些关係。而两个荆山,八经为湖北荆山,十一经为河南荆山,相去甚远。
7.《中山经》有重复交插,《四方山经》则无
《四方山经》各篇都有一定的地域范围,各篇、各经之间都没有重复交插。除了 《西山首经》和《西次三经》皆有騩山,是为二经交会之地,其他各篇各经之间都没有 重复交插。
《中山经》则不然,两个薄山不但经名重复相同,山峦也有的重复相同。如:《首 经》和《五经》皆有葱聋之山,实为一山。又,前者有历儿之山,後者有历山,亦是一 山。此二经同在一地,其山亦有重叠。
8.里程跨距不同
《山经》每一经中,两山之间都有走向和距离的记载。两山的距离有远有近,本不 均等,这是正常的。但按各篇小结计算,《四方山经》250山,总里程为75987里,平均 跨距约为304里。其里程跨距不足100里的只有15山,占总山数的6%。而《中山经》共197 山,总里程为21371里,平均里程跨距约为108里,只是《四方山经》平均跨距的三分之 一强。其里程跨距不足100里的有53山,占总山数的27%。说明後者对山峦的记载要比前 者更为细密。也就是说,对地理的记载更为详细。反之或者也可以说,《四方山经》里 程夸张程度远大于《中山经》。
9.《中山经》与《四方山经》形成时间不同
以上八事,说明《中山经》与《四方山经》在结构和体例方面有诸多不同,並非同 步形成。总的来说,《中山经》比《四方山经》更为细密,可能成书时间较晚。同时, 《中山经》内各经的无规律性反映了《中山经》十二经似乎也不是同时形成的,而是陆 续增补的,至少其中有些部分成书较晚。
(八)从《四方山经》到《五臧山经》
《山海经》一书中,《海外四经》、《海内四经》和《大荒四经》都是四方体系, 唯独《五臧山经》为五方体系。本节讨论《山经》五方体系的形成过程。
1.四方观念的形成和发展
人们的认识是由浅入深,由简到繁的。“四方”概念最初仅只是一个单纯的方向观 念,並不包括邦国、疆域、土地、人民等等。最好的证明就是卜辞一段话:“癸卯,今 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卜辞通纂》第三七 五片)这里的东南西北都仅仅是一个方向。而且这里並没有直接讲到“中”。如果一定 要说这里隐含着一个“中”的话,那么也仅只是相对于四方而言的一个坐标点。人站在 任何一个地方,相对于他而言,都有东南西北四方。这就像後世数学中的平面坐标图一 样,横坐标与纵坐标的交点是为0点。这个点是一个没有长度、没有宽度,即没有面积的 一个“点”。但对于这个点,却有横向和纵向各自的正负两个方向,便是四方。
四方观念有三个发展方向。一个是方向的扩展,即二维空间划分的细化,四方发展 为八方。在四方的基础上增加了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子方向,成为八方。屈原 《天问》“八柱何当”,就是八方观念的表现。
另一个是立体的发展,即二维空间扩展为三维空间。用坐标图来比喻,就是发展为 立体坐标。应用到地理方向,就是增加了上、下方向。这就是《海经》传本开头所说的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郭璞说:“四方上下为六合”,是为立体发展的 表现。
第三个是是引入地域观念的发展。如果说以上两个方面的发展主要是数学概念的发 展的话,此一发展则是地理知识的发展。卜辞有:“己巳卜贞今商受,王 曰吉。 东土受年?南土受年?西土受年?北土受年?” (《殷契粹编》九○七)“商受年”之 後继问四土受年。我们理解,“商受年”在此是一个总概念,指商的本土,故以下再问 四方受年,是指商土的东南西北四部分何者受年。但当四方观念与地域观念结合起来, 形成四土概念时,也就出现了中土地域。所以卜辞又有:“戊寅卜,王贞受中商年。” (《殷虚书契前编》八,一○,三)所以胡厚宣先生说:“‘中商’即商也。中商而与东 南西北並贞,则殷代已有中东南西北五方之观念明矣。”(《论五方观念及“中国”称 谓之起源》)四方发展为五方,从地理知识角度讲是一个进步。
2.《山海经》的四方体系
分析《山海经》各篇的篇目,我们就会注意到,除了《五臧山经》有一篇《中山 经》之外,其他部分既无以“中”命名的篇章,也无“中央”或“中土”的记载。《四 方山经》与《海经》外、内两部,都以南、西、北、东方向按顺时针旋转次序依次排 列。《大荒四经》虽然改变了起首的方向,从东方开始,但仍是四方按顺时针旋转次序 依次排列。只有《海内经》为一篇而没有分为四篇,所以篇名没有方向。此篇过去多认 为是释《海内四经》的,篇内所记山水邦国也多有方向,却也没有“中央”一方。所以 从体例上说,我们可以认为,《山海经》之《海外四经》、《海内四经》及《大荒四 经》各部分原本都是建立在四方体系之上的。
3.《四方山经》发展为《五臧山经》
《山海经》各部分中只有《五臧山经》是一个例外,多出一个《中山经》。这个与 《海经》、《荒经》都不相同的例外,是四方观念发展为五方观念的具体反映,也是地 理知识深化的表现。我们以为,《五臧山经》最初当也只是《四方山经》,而《中山 经》则是後增的。所增之《中山》已附入本文,故古校中特别说明“右《五臧山经》五 篇”。
(九)《四方山经》的地理范围
如前所述,《五臧山经》最初只有《四方山经》,而《中山经》是後来陆续增补 的。所以我们先讨论《四方山经》的地理范围。
限于篇幅,同时也是为避免重复,本节对于涉及山川的地理位置一般只概述考证结 果,具体考证的过程参各相关山川。
1.《南山经》三经皆始于今陕西东南部,穿河南而东行
前人由于没有注意到《中山经》与《四方山经》的关係,故总以为《南山经》当在 《中山经》之南,而《中山经》已达长江沿岸,故向长江以南去寻找《南山经》。
但据我们考证,《南山经》西起今陕西东南部,穿行于今河南中或南部,东至今山 东之地。
《南山首经》,今存九山,今可考或约略可考的五山,首招摇之山有狌狌,地在今 河南灵宝与陕西商县之间。第二山为堂庭之山,地在今陕西商县。第四山为杻阳之山, 有玄龟,地在今河南渑池。第八山为青丘之山,地在今山东东平。前四山起自今陕西商 县,沿今河南中部东行至今山东西部,是为《南山首经》之所在。至于第九山箕尾之 山,重见于《中次四经》,地在今河南栾川,其山出汸水注淯,淯即《地理志》卢氏育 水。故箕尾之山当在《南山首经》西部,其纬度亦与《南山首经》之路径合。《南山 经》之人为调整已如前述,疑传本人为调整的错简致使箕尾之山成为此经最後一山。
《南次二经》其首柜山,“西临流黄,北望诸毗,东望长右。英水出焉,西南流注 于赤水。”流黄即《海内西经》“流黄酆氏之国”地在今陕西鄠县。北望诸毗,诸毗又 见于《西次三经》不周之山、槐江之山及《北山首经》地在今山西永济河津之间。赤 水,即今陕西丹水,英水当为丹水支流。是柜山当在今陕西鄠县之东,丹水之北,山西 永济之南,即今陕西洛南之地。第二山长右,毕沅校作长舌,即《海外南经》歧舌,地 在今陕西商洛山中。第四山羽山,即《天问》之羽山,《海外南经》之羽民国,亦在商 洛山中。第五山瞿父之山,瞿父即夸父,即《中次六经》夸父山,地在今河南灵宝。第 七山浮玉之山,“北望具区,东望诸毗”。具区为太湖,诸毗则在今山西永济,二说不 合,疑具区为具囿之譌,具囿一作具圃,地在今陕西潼关。若然,则此浮玉之山当在今 陕西潼关之南秦岭山中。
第九山为会稽之山,会稽一山是最容易困惑之地,不得不多说几句。
会稽作为地名而在越国,中原文献最早见于《左传》哀元年:“越子以甲楯五千, 保于会稽。”《国语·越语》也说:越王句践“兴师而伐吴,战于五湖,不胜,棲于会 稽。”
“会稽”一名的由来,《史记·夏本纪》曰:“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 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 《夏本纪》又说:“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 崩。”所以《越王勾践世家》说:“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 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後二十馀世,至于允常。允 常之时,与吴王阖闾战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句践立,是为越王。”
然细考各书记载,越人之祖是否是禹也还是个疑问。梁玉绳《史记志疑》于《越王 句践世家》说:“少康封庶子一节,即缘禹葬于会稽伪撰。盖六国时有此谈,史公谬取 入史。後之著书者相因成实,並谓闽越亦禹苗裔。岂不诞哉。”梁氏摘引越之所出的古 代五说,一为有遽之後;二为祝融之後;三为芈姓;四为周室之裔;五为禹後,少康之 裔。指出“越非禹後明矣”、“越非夏封明矣。”
据拙考,五说之中,後四说都有春秋时期国际形势的功利因素,唯《墨子》有遽之 说最没有功利性,《史记·东越列传》说:“闽越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 句践之後也,姓驺氏。”驺、遽声近,可证《墨子》之说。疑有遽乃是越人真正的族 姓。惜有遽之族源已不可考,我们猜想,此族可能是良渚文化的後裔,与华夏各部原来 很少有直接的联繫。春秋时代其族兴起,始与中原各族发生越来越多的关係。为了顺从 中原诸夏的观念,证明自己族源的合法性,越人在不同的场合,按照不同的需要而编造 了不同的祖先。越人既能够按照功利的需要随时变换自己的祖先,又为什么不能按照功 利的需要起一个地名呢?《左传》之所以书越子“保于会稽”,不过是越人为了把自己 附会为禹裔而起的一个地名而已。
今按此经会稽山以东还有八山,三千八百里。而越人会稽山今属绍兴,东去黄海不 过二三百里。此八山虽不能一一具考,但无一山言水行,此八山不可能是东海岛屿,故 绍兴会稽之东不可能再有此八山的位置。所以,绍兴会稽是春秋末年以後越国的会稽, 而非《南山首经》之会稽。
又此八山中还记载了三条水,水皆南流。而今浙江绍兴之地形,在分水岭北,其水 皆北流。绍兴之东有柯水,今曹娥江,南出于盘安,北注杭州湾;绍兴之西有浦阳江, 南出义乌,北流注于富春江。皆与此经不合。
或曰:前言《南山首经》箕尾之山为错简,何以知此经会稽之山不是错简?今考, 此经第八山为成山,“��水出焉,而南流注于虖勺。”第九山会稽山有“勺水出焉,而南 流注于湨。”第十山夷夸山,“湨水出焉,而南流注于列涂。”“虖勺”之“虖”字疑 衍,此水即会稽山之勺水。��水入于勺,而勺水又入于湨,湨水又入于列涂。诸水合流, 次序井然,其水又可考或约略可考,当非错简。
《说文》涂作嵞:“嵞,会稽山也。”又《天问》曰:“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 方,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于台桑?”禹娶嵞山氏女,史无異说。嵞,涂古今字。禹在 其妻族之地大会诸侯,是极有可能的。闻一多先生说:“涂山本即三涂,在今河南嵩 县。”其说是。
自汉代以来,在上古地理方面就有一个很大的误会。汉儒以为,从颛顼、尧、舜甚 至从所谓黄帝之时,其疆土就是秦汉之版图,是不变的。其实,殷墟卜辞已经证明,商 代的势力范围相对于秦汉版图,是极有限的。西周之时,虽然扩大了许多,但其涉及的 地域也未达到长江以南。
禹的势力范围,《左传》襄四年:“ 《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 州。’”九州是禹的势力范围。此九州非《禹贡》九州。据《左传》昭四年:“四岳、 三涂、阳城、太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 《逸周书·度邑》也说: “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无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过于三涂,我北望过于有嶽,顾瞻 过于有河,宛瞻过于伊洛,无远天室,其名曰度邑。”此九州即有夏之居。这就是禹和 夏王朝的势力范围。嵞山就在夏人的势力范围之内。三涂,杜预说:“在河南陆浑县 南”,刘昭《後汉书注》:“三涂,山名,在陆浑县西南。”汉陆浑县在今河南嵩县。 会稽山之地在今河南嵩县西南,当今伏牛山中。
又,会稽山有“勺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湨。”《水经》丹水“又东南过商县,又东南 至于丹水县,入于汋。” 《水经注》亦有汋水:“均水发源于弘农卢氏县熊耳山。……南 迳顺阳县西。西有石山,南临汋水。汋水又南流,注于沔水,谓之汋口者也。故《地理 志》谓之淯水,言熊耳之山,淯水出焉,又东南至顺阳入于沔。”
此汋水即此经之勺水。郦元说:“又南合汋水,谓之析水。” 《汉书·地理志》丹水 县,“水出上洛冢领山,东至析入钧。”钧水即汋水。丹水今称峰江,析水今作淅水。 都是汉水的支流。唯有湨水非今之湨水,乃是丹水、钧水、淅水的合流。
又,此经第十山夷夸山,“湨水出焉,而南流注于列涂。”此湨水即勺水所入之湨 水。列涂,既为湨水所注,当是水名。然列涂亦是山名,即三涂山。《大荒南经》:“大 荒之中,有山名㱙涂之山。青水穷焉。”毕沅说:“疑㱙,列字之误。即此也。”毕说 是。青水,郭璞说:“青水出昆仑。”郝懿行说:“青、清声同。《西次三经》云:昆 仑,‘洋水出焉。’郭云:洋‘或作清。’即此也。” 此清水为洋水支流,故清洋互 称。洋水为汉水别名。又,《西次三经》昆仑,“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醜涂之 水。”《大荒南经》之㱙涂,郭璞注:“音朽。”郝懿行说:“《玉篇》云:‘死或作 朽。’是㱙、朽古字同,㱙、醜音相近。㱙涂即醜涂也。已见《西次三经》昆仑之 丘。”此经所谓“南流注于列涂”,实即注于“醜涂之水”。所谓列涂之水,盖列涂即 三涂,涂者途也,诸山连绵,本非一峦。会稽山、夷山皆为列涂之一峦。就山峦而言, 勺水、湨水各出一山,就山势连绵而言,则皆出于列涂之山,故诸水会合,统称之为列涂 之水。所谓洋水注醜涂之水,也是二水合流,若以洋水为主流,则当言醜涂之水入洋 水。《山经》时代可能还没有认为洋水即汉水为主流,故有此说。汉世以汉水为主流, 但以沔水为主名,故言入沔。後世则以汉水为主名,故皆言入汉水。
以上诸证,说明涂山、三涂即是列涂、㱙涂、醜涂,为今伏牛山,列涂、醜涂之水 即今之汉水。
第十五山曰区吴之山,区吴山又见于《中次十一经》第三十八山,其山亦不可考, 然其前之第三十六山曰皐山:“皋水出焉,东流注于澧水。” 《水经注》曰:“汝水又 东南流迳郾县故城北……汝水又东得醴水口。水出南阳雉县,亦云导源雉衡山,即《山 海经》云‘衡山’也。郭景纯以为南岳,非也。……然醴水东流历唐山下……醴水又东 南与皋水合,水发皋山,郭景纯言或作章山。东流注于醴水。醴水又东南,迳唐城北, 南入城,而西流出城,城盖因山以即称矣。”毕沅曰:“《水经注》云:郾县,醴水东 流注唐山下,又东南与皐水合,水发皐山,东流注于醴水,醴水又东南迳唐城北,南入 城而西流出城。案,唐山在今河南唐县南。”清代唐县即今唐河县。然以醴水度之,山 当在今河南南召至叶县一带,不在唐河。再东五百里为东端第十六山,曰漆吴之山,地 不可考,依上推测,可能在今河南叶县、舞阳一带。
综上所述,《南次二经》西起今河南洛南商县,沿今河南中部东行,过南召、叶 县,亦今河南中部之山也。
《南次三经》之山多不可考,惟其首山曰天虞之山,第三山曰丹穴之山。据《大荒 西经》曰:“有人反臂,名曰天虞。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 之。有玄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髪,爰有青鴍、黄鷔、青鸟、黄鸟,其所集者, 其国亡。有池名孟翼之攻颛顼之池。大荒之中有山名曰鏖鏊鉅,日月所入者。有兽左右 有首,名曰屏蓬。有巫山者,有壑山者,有金门之山。有人名曰黄姖之尸,有比翼之 鸟。” 《南次三经》天虞即《大荒西经》天虞。丹穴之山疑即玄丹之山。此二山亦不可 具考,然屏蓬、比翼鸟皆在今陕西东部商洛一带。以此度之,此经亦当始于商洛山中。 此经之山可能对于当时的地理知识来说已经偏在南荒,知之甚疏,其名多不传,在《四 方山经》成书之後,由于时代不同地名变迁,故已不可考。
从以上分析我们已经知道,《南山经》三经皆始于今陕西商洛山,《首经》、《二 经》皆从今河南中部东行,《首经》止于今山东东平,《二经》在《首经》之南,可能 过今河南叶县、舞阳一带。《三经》之起点与《首经》、《二经》相近,亦东行,不知 所止。依《首经》、《二经》推测,《南山经》三经的是从北向南依次排列的,皆不出 今河南的南境。
2.《西山经》四经皆始于今陕西东部,西行至青海湖东
《西山首经》总名华山,其首曰钱来之山,地在今陕西灵宝,此经在渭水之南,沿 秦岭北麓西行,至于騩山,山当在今甘肃夏河至青海泽库一带。
《西次二经》首山曰钤山,不可考,第二山曰泰冒之山,“浴水出焉,东流注于 河。”浴水当为洽水之譌,此山为黄龙山南麓,地在今陕西黄龙与洽阳之间。此经在渭 水之北,西行过皇人之山、中皇之山、西皇之山,而止于莱山。莱山不可考,而皇人、 中皇、西皇三山地当在今青海湟源、海晏二县一带。
《西次三经》最为复杂,旧说皆以为在甘肃新疆之地。据拙考,其首崇吾之山亦在 今河南灵宝,此经在《首经》之南,沿秦岭南麓西行,亦过騩山,与《首经》会,再西 有天山、泑山及翼望之山。翼望之山不可考。天山“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汤谷。” 汤唐古通,汤谷疑即唐述山,地在今青海尖札。泑山,水曲曰泑,此为西河曲,在今青 海共和东南。拙考颇为繁冗,不赘,详《西次三经》考证。
《西次四经》之首曰阴山,即《水经注》阴山县之阴山,山在今陕西宜川。此经沿 河西,北行至盂山,毕沅以为在陕西靖边,折西南行,过鸟鼠同穴而止于崦嵫之山。鸟 鼠同穴在今甘肃渭源,崦嵫之山在今甘肃临洮。
综上,《西山经》四经皆始于今陕西东界,主幹西行,至今甘肃南部及青海湖以 东。四经排列,渭南为《首经》,渭北为《二经》,《首经》之南为《三经》,《二 经》之北为四经。四经亦排列有序。
3.《北山经》始于今山西西南,北行至今内蒙中部
《北山经》共三经。《北山首经》之首曰单狐之山,地在今山西永济,此经沿黄河 东岸北行,此经第十七山曰敦薨之山,“敦薨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泽。” 《水经 注》说此山“在匈奴之西,乌孙之东。”又说:“大河右会敦薨之水。其水出焉耆之 北,敦薨之山,自西海迳尉犂国又屈而南迳渠犂国西。《史记》曰:‘西有大河’ ,即 斯水也。又南流注于河。《山海经》云:‘西流注于泑泽’。盖乱河流自西南注也。” 郦元认为泑泽即罗布泊。郦元所言敦薨之山、水在罗布泊之西,是与‘西流’不合。郦 说自相矛盾,不可从。且此经第十八山曰少咸之山,“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鴈门之 水。”敦水入雁门水,山在今山西。以少咸山证敦薨山、水,敦薨山、水绝不在今新 疆。据我们考证,敦薨水即浑河,西流注于河,其地临近北河曲,即北泑泽。是此二山 皆在今山西西北部,黄河之东。此经最後一山为北鲜之山,“鲜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涂 吾之水。”据拙考,北鲜之山当在今内蒙卓资至察右中旗一带,鲜水即乾河,涂吾水当 指西拉木林河。此经主幹实即今吕梁山脈。
“《北次二经》之首在河之东,其首枕汾,其名曰管涔之山。……汾水出焉,而西 流注于河。” 《水经》曰:“汾水出太原汾阳县北管涔山。”是为汾水初源,後世学者 皆从此说,山在今山西宁武县西南。然此节言此经“其首枕汾”,是知其地必非初源。 此经第二山“又西二百五十里,曰少阳之山。……酸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汾水。”此山 在今山西交城,故知管涔山当在交城之东或东南。此经今存十六山,其第十四山“曰湖 灌之山。……湖灌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海。”湖灌之水即沽水。沽水今称白河,山在 今沽源县南,已至今河北省之北境。
《北次三经》总名太行山,其首曰归山,谭其骧先生认为在中条山之西端。第二山 为龙侯之山“决决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疑即《水经注》河北县之龙泉,在今山 西芮城。此经第四山曰咸山,“条菅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长泽。” 《郡国志》安 邑,刘昭引《地道记》曰“咸山在南。”即此山。《水经注》:“涑水又南属于陂。陂 分为二,城南面两陂,左右泽渚。东陂世谓之晉兴泽。……西陂即张泽也。西去蒲阪十 五里,东西二十里,南北四里,冬夏积水,亦时有盈耗也。”涑水即条菅之水,张泽即 长泽。是知此经实起于今山西西南永济芮城一带。此经东行至谒戾山,在今山西沁阳, 转向北行,沿今河北西部的太行山脈东麓,止于第四十七山,“曰錞于毋逢之山。北望 鸡号之山,……西望幽都之山。浴水出焉。”其最北当为鸡号之山。《水经注》:“于 延水又东南迳鸣鸡山西,《魏土地记》曰:‘下洛城东北三十里有延河东流,北有鸣鸡 山。……于延水又南迳且居县故城南。’”鸡鸣曰号,《晉书·律历志》“鸡始三 号”。鸣鸡山盖即此鸡号之山。是鸡号之山当在今河北涿鹿与怀来之间。
综上,《北山经》三经,《首经》、《三经》皆始于今山西永济、芮城之间,前者 沿吕梁山北行,後者东行转沿太行山北行,《二经》始于今山西交城南,亦北行。其北 端,《首经》至今内蒙察右中旗,《二经》至今河北沽源,《三经》至今河北怀来。是 此三经自西向东排列有序,皆始自今山西境内,北行亦未出古燕、代之境。
4.《东山经》主体皆在今山东,惟《二经》南延至今安徽
《东山经》共四经。首经之首山“曰樕��之山。北临乾昧。食水出焉,而东北流注 于海。”地在博昌,今山东博兴、广饶之间。食水即时水,此节当指其下游与小清河会 合後的一段。此经南行,其第十一山为泰山,山即今泰山。最南为第十二山“曰竹山, 錞于江。”山即今徂徕山。《史记·殷本纪》载《汤诰》说:“东为江,北为济,西为 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 《初学记》作“东为江,北为河,南为淮,西 为济。”河、济虽颠倒,其东方与南方不错。可见其“东为江”、“南为淮”原文不 误。《吕思勉读史札记·古史时地略说》引《殷本纪》说:“古所谓‘四渎’者,特就 所居附近之水言之。” 《汤诰》四渎盖就商汤的居地而言之。汤之居地,《史记》: “汤始居亳,从先王居。” 《集解》引皇甫谧说:“梁国谷熟为南亳,即汤都也。” 《正义》引《括地志》:“宋州谷熟县西南三十五里南亳故城,即南亳汤都也。”南亳 商都,地在今河南商丘,江水在其东。此经江水即《汤诰》之“东为江”,是为古江 水,而非长江。泰山“环水出焉,东流注于江。”今本《水经注》:汶水“又合环水。 水出泰山南溪,南流历中、下两庙间,……世谓此水为石汶。《山海经》曰:‘环水出 焉,东流注于汶。’即此水也。环水又左入于汶水。”其引《山海经》不知何人改 “江”作“汶”。凡改字读《山海经》及《史记》者皆误。上古江水即今大汶水。
《东次二经》之首曰空桑之山,地在今山东曲阜。此经共十七山,第十七山“曰䃌 山,南临䃌水,东望湖泽。”谭其骧先生《论<五臧山经>的地域范围》以为䃌山即今 宿县西北之睢阳山,水殆即睢水,湖泽即指渒湖。拙考以为山在今安徽阜阳,水即颍 水。《水经注》颍水之左,有次塘细陂、江陂、大漴陂、高陂、鸡陂、黄陂、茅陂。疑 此山东望之湖泽,即此诸陂之泽薮。
《东次三经》九山,旧皆无考,然此经诸山皆言水行,汪绂曰:“东山而水行,是 盖在海东也。”谭其骧先生亦曰:“全经自一山至次一山皆作水行若干里,当由于山皆 滨海,无陆路可通,‘水行’就是遵海而行。”此经之首山“曰尸胡之山,北望�� 山。”尸胡之山疑在《地理志》千乘郡湿沃县,《元和郡县志》棣州“蒲台县,本汉湿 沃县地,属千乘国。……海在县东一百四十里。海畔有一沙阜,高一丈,周回二里,俗 人呼为斗口淀,是济水入海之处,海潮与济相触,故名。”疑即��山。此山以下南行, 疑即在莱州湾中南行。第三山曰诸钩之山,疑即《地理志》东莱郡“临朐,有海水 祠。”此经第五山曰:“又东水行千里,曰胡射之山。”谭其骧先生以为“即今荣成县 之成山角。”此下复为南水行,止于无皋之山,地在今山东青岛。
《东次四经》之首“曰北号之山。临于北海。……食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海。” 此食水即《首经》之食水,时水之下游段。此山当与《首经》第一山樕��之山相近,亦 在今山东博兴。此经南行共八山,第八山为太山,“钩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劳水。” 太山即《地理志》琅琊郡朱虚县之“东泰山”。《水经》“巨洋水出朱虚县泰山,北过 其县西,又北过临朐县东。” 《注》:“泰山,即东小泰山也。巨洋水,即《国语》所 谓具水矣。袁宏谓之巨昧,王韶之以为巨蔑,亦或曰朐瀰,皆一水也,”即此钩水。
综上,《东山经》四经皆在今山东。惟《二经》向南延伸至今安徽阜阳,然亦未至 淮水。
5.《四方山经》反映了周初封建的疆域
按以上所述,可以画出《四方山经》的四至范围,其南至今河南之南境,西至今青 海湖以东,北至今内蒙卓资至察右中旗至河北沽源一线,东至山东海滨。
《左传》昭公九年:“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我自夏以后稷,魏、骀、芮、岐、 毕,吾西土也。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东土也。巴、濮、楚、邓,吾南土也。肃 慎、燕、亳,吾北土也。吾何迩封之有?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废队是 为,岂如弁髦而因以敝之。”此语虽是春秋後期之人所言,但它追溯的是周初封建的情 况。西土之地皆在今陕西,东土商奄皆在今山东,北土燕、亳在今河北北境,皆与相应 三经基本相合。需要说明的是,所谓“南土”,巴、濮、楚、邓之所在,童书业先生 《春秋左传研究》说:“ 《史记》谓熊绎居丹阳,据宋翔凤考证,在今河南西南部丹、 淅二水之间。邓在今河南邓县,春秋时巴国据吾人考证,当在汉水上游,”而在周初成 王之时,巴国在今陕西东南部大巴山以北,楚国尚居于商洛山中,熊绎南迁也不过在今 河南淅川。昭九年《传》所言“巴、濮、楚、邓”並列,其时之濮似当在巴、楚之间。 最早的濮,为水名,地在今河南东部。其部不知何时西迁,武王克商时,曾作为盟国参 加讨伐。《楚世家》言楚武王三十七年伐随“始开濮地而有之。”随在今湖北随州,此 濮地在今湖北枣阳一带。从濮的历史看,周初濮地当近于巴楚。所以,“南土”四国, 在周初亦未出今河南之境,是亦与《南山经》合。
二者比较,《四方山经》的地域范围基本就是周初封建的疆域。前人多认为《五臧 山经》为楚人之作,但这样辽阔的地理知识,是否楚人一族能够掌据的,是个令人怀疑 的问题。特别是《北山经》,真实的记录了今山西、河北的山川地理,而这些地方又非 楚人的疆域。
周初,太公、周公东封于齐鲁,召公北封于燕。《逸周书·王会》记载周成王之大 蒐,《穆天子传》叙述了穆王西行至于三危、文山的旅程。此二书有许多内容与《四方 山经》可以互相印证。《逸周书》属于周文化或鲁文化;《穆天子传》属于三晉文化。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四方山经》的地理知识是各部所共有的。所以,《四方山经》 当是周初全盛时期各国共有的地理知识。
我们以为,自鬻子事周、周公奔楚,楚族与周人就有着密切的人员和文化接触,其 吸收周人的地理知识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我们说《四方山经》反映了周初封建的地理 知识是不奇怪的。
(十)《五臧山经》完成于楚人之手
如前所述,《中山经》,次序混乱,多经篡乱。其前七经都在今河南,与《南山 经》相交错。且《南山经》郝校较旧校字数大幅度减少,而《中山经》字数大幅度增 加,可能是在旧校之後仍有《南山经》大量文字被好事者移入《中山经》。
《中山经》八至十二经则超出了《南山经》的范围,也就是说超出了周初封建的疆 域,而向南扩展,一直到长江沿岸。我们以为,此五经反映了楚人疆土的南扩。
楚族在先周及周初的居地,据《楚世家》曰:“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 後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地在今陕西商洛山中。其 後,楚人不满足于“子男之田”,再次迁徙。《左传》昭十二年曰:“昔我先王熊绎, 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莾,跋涉山林,以事天子。”盖熊绎沿丹水南下,乃至淅 川之地。楚人喜以故名名新地,故《屈原列传》之丹淅《楚世家》又称之为丹阳。其之 “辟在荆山”乃是迁至今河南南阳及汉水流域一带,故有《中次十一经》荆山以及《中 次十经》首阳山之记录。
《楚世家》又曰:“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 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进一步向南扩展,楚武王伐随开濮,巩固了楚人在 今湖北北部的势力,故《中次八经》又有一荆山,此经始自江北沮漳,东行于今湖北北 部。
《楚世家》又曰:“武王卒……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楚文王实始都今长江沿 岸的江陵之郢。此即《中次十二经》洞庭山之地,东行于长江沿岸,故此经有洞庭、柴 桑之山。
《中次九经》岷山,女几山、岷山、崃山皆在此经,大江所出,诸水皆东或南注 江。此经在四川东行,其近东端有騩山,地疑在秭归,已为楚人所有。
《中次九经》地在巴蜀,何以会出现于楚人的作品中。盖巴蜀之地于六国中惟与 秦、楚接壤。据《史记·楚世家》,直到战国中後期,楚怀王时,丹阳、武关、汉中、 巫、黔中皆为楚之属地。从怀王十七年“与秦战丹阳,秦大败我军,……遂取汉中之 郡。” 三十年“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 顷襄王“十九年,秦伐楚,楚 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我西陵,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 烧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才逐渐被秦人侵蚀。
以上虽没有提到蜀,但怀王二十年“齐愍王欲为从长,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 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于尊名也。……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 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强百万也。”当是时也,武关、汉、 吴、越之地皆在楚的版图之内,似蜀亦从属于楚。即或不然,汉中为楚所有,地在蜀地 即《中次九经》之北,战国之巴地亦为楚所有,地在蜀地之东。最能够了解《中次九 经》地理者当亦属楚人了。
综上述,《中山经》八至十二经五经乃出于楚人之手。《五臧山经》最後的部分 《中山经》反映了春秋前期楚人南扩的过程,故《五臧山经》的全部完成尚当出于楚人 之手。
以此观之,《五臧山经》的地域范围应当补充为:南方当达到今湖北长江沿岸,西 南达到今四川中北部。
楚文王始都郢,其自前689至前672年在位,是尚在春秋前期。楚国的疆域後来虽然 发展到今湖南中西部地区,屈原且放逐于沅湘、溆浦、汩罗之地,但已是战国中期以後 之事了。《中山经》並无湖南中西部的记载,故其成书时间亦当在春秋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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