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古今注》与题解类批评

所属栏目:乐府诗批评史

崔豹其人,《晋书》无传,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 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亦无其作。唯刘义庆《世说新语》卷二有 “崔正熊诣都郡”一条,云: “崔正熊诣都郡。都郡将姓陈,问正熊: ‘君去崔杼几世?’答: ‘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刘孝标注引《晋 百官名》曰: “崔豹字正熊,燕国人,晋惠帝时官至太傅(丞)。”据此 可知,崔豹字正熊,今河北人,晋惠帝司马衷(公元290—306年)时曾 官至太傅。按汉、魏时期之太傅,即太子太傅,晋承魏制,亦然,即太 子太傅与太子太保、太子太师等,皆“辅导太子之任”,品阶甚高。 《晋书》卷二十四《职官志》云: “太宰、太傅、太保、司徒、司空、左右 光禄大夫、光禄大夫,开府位从公者为文官公,冠进贤三梁,黑介 帻。……诸公及开府位从公者,品秩第一。”崔豹既在“晋惠帝时官至太 傅”,以《古今注》所“注”之内容言,似其当为崔豹“辅导太子”时之所 备,也即当因“辅导太子”而撰写的一部“太子教科书”,若果尔,则其 作年就必在晋惠帝时期。
《古今注》凡上中下三卷,流传于世的版本既多且复杂。今所存见 者,主要有芝秀堂本、顾元庆《顾氏文房小说》本、吴琯《古今逸史》本、 程荣《汉魏丛书》本、《四库全书》本、《四部丛刊三编》本等。《四库全 书总目》卷一一八将《古今注》归入“杂家类”,并与《中华古今注》合撰 了如下之“提要”:
《古今注》三卷,旧题晋崔豹撰。《中华古今注》三卷,旧本题 后唐太学博士马缟撰。豹书无序跋,缟书前有自序,称晋崔豹《古 今注》博识虽广,殆有阙文,洎乎黄初,莫之闻见。今添其注,以 释其义。然今互勘二书,自宋、齐以后事二十九条外,其魏、晋以 前之事,豹书唯“草木”一类及“鸟兽”类,“吐绶鸟一名功曹”七 字,为缟书所无。缟书唯“服饰”一类,及开卷“宫室”一条,“部 武”“兵陈”二条,“马鼤犬”一条,为豹书所阙。其余所载,并皆相 同,不过次序稍有后先,字句偶有加减,缟所谓增注释意,绝无其 事。又缟书中卷云: “棒,崔正熊注‘车辐’也。”使全袭豹语,不应 此条独著豹名。考《太平御览》所引书名,有豹书而无缟书。《文献 通考》杂家类又只有缟书而无豹书,知豹书久亡。缟书晚出,后人 摭其中魏以前事,赝为豹作。
通过这篇“提要”可知: (1)《古今注》于后世影响甚大,其不仅为北宋 官修的《太平御览》所引,而且还为后唐马缟在“今添其注,以释其义” 的情况下,撰成了一部与之类似的《中华古今注》。虽然,四库馆臣对 于马缟《中华古今注》多所怀疑,甚至认为“缟所谓增注释意,绝无其 事”,但《中华古今注》与《古今注》之间有着极为密切之关系,则为不争 之事实。(2)李昉等人在编《太平御览》时,既曾引录过《古今注》,表 明《古今注》于北宋尚不曾佚亡,则所谓“豹书久亡”者,就当在南宋初、 中期之际,也即宋室南渡以后,而郭茂倩《乐府诗集》引录《古今注》的 事实,又可为之佐证。如此,则上所举现存见之各种版本的《古今注》, 皆属后人的辑佚本,即可肯定。要之,“提要”据《文献通考》“无豹书” 而认为其“久亡”者,当不确。(3)“提要”中的“缟书中卷”云“崔正熊” 者,表明崔豹字正熊,此与刘孝标注《世说新语》引《晋百官名》所注正 相吻合。这三个方面的内容,对于了解和认识崔豹与《古今注》一书, 显然是颇具助益的。
《古今注》的乐府学成就,主要表现在卷中的《音乐第三》。《音乐第 三》共对19首乐府诗首次进行了题解,并于“横吹曲”的产生原委与流 传简况,也进行了题解式的介绍,这是颇值得称道的。在荀勖《荀氏 录》问世之后,对汉、魏乐府进行整理、编辑者,固然已成为一时之风 气,但对其进行“题解类批评”,则乃始于崔豹《古今注》卷中《音乐第 三》。崔豹之前,扬雄《琴清英》虽然已开“题解类批评”之先河,然其所 题解者,乃皆为“前乐府”,也即“商周乐府”之属,而《古今注》卷中 《音乐第三》则是二者兼之,仅就这一方面言,崔豹《古今注》之《音乐第 三》在乐府诗批评史上,无疑是占有较为重要之地位的。而其于“横吹 曲”的题解式介绍,亦颇具特点,如云: “横吹,胡乐也。张博望入西 域,传其法于西京,唯得《摩诃》《兜勒》二曲。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声 二十八解,乘舆以为武乐。后汉以给边将军。和帝时,万人将军得用 之。魏、晋以来,世用者《黄鹤》《陇头》《出关》《入关》《出塞》《入塞》 《折杨柳》《黄华子》《赤之阳》《望行人》等十曲。”在先唐的同类著述 中,对汉、魏乐府之曲名作如此介绍者,崔豹《古今注》卷中《音乐第 三》实堪称第一,因为这种题解式的介绍,较为详细地交待了“横吹曲” 产生的起始与缘由。正因此,自崔豹《古今注》卷中《音乐第三》之后, 房玄龄《晋书·乐志》、吴兢《乐府古题要解》、郭茂倩《乐府诗集》等, 在“要解”与介绍“横吹曲”时,即无不以之为主要的参考对象。
《音乐第三》中的“题解类批评”,其所解之乐府诗题,依序为: 《雉 朝飞》《别鹤操》《走马引》《淮南王》《武溪深》《吴趋曲》《箜篌引》《平陵 东》《薤露》《蒿里》《长歌》《短歌》《杞梁妻》《钓竿》《董逃歌》《短箫铙 歌》《上留田》《日重光》《月重轮》。共19题。其中,《薤露》与《蒿里》 《长歌》与《短歌》《日重光》与《月重轮》,皆合撰为1条题解,即这19 题实际上只有16条题解,其内容则以述写各自之“本事”为第一要义。 为便于认识与把握,兹抄引其中的3条题解如下:
《雉朝飞》者,牧犊子所作也。齐处士,泯宣时人,年五十无 妻。出薪于野,见雉雄雌相随而飞,意动心悲,乃作《雉朝飞》 之操,将以自伤焉。其声中绝。魏武帝宫人有卢女者,故冠军将军 阴叔之妹,年七岁,入汉宫学鼓琴,琴特鸣,异于诸妓,善于为新 声,能传此曲。卢女至明帝崩后放出,嫁为尹更生之妻。
《别鹤操》者,商陵牧子所作也。娶妻五年而无子,父兄将为 之改娶。妻闻之,中夜起,倚户而悲啸,牧子闻之,怆然而悲,乃 歌曰: “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揽衣不寝食难餐。”后 人因为乐章焉。
《箜篌引》,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也。子高晨起,刺 船而棹。有一白首狂夫,被发提壶,乱流而渡,其妻随呼止之,不 及,遂堕河水死。于是援箜篌而鼓之,作《公无渡河》之歌,声甚 凄怆,曲终,自投河而死。霍里子高还,以其声语妻丽玉,玉伤 之,乃引箜篌而写其声,闻者莫不堕泪饮泣焉。丽玉以其声传邻女 丽容,名曰《箜篌引》焉
在这3条题解中,崔豹所题解的3首乐府诗之题,乃皆为“前乐府”之 属。据拙著《商周逸诗辑考》所考,《别鹤操》为殷商古逸,《箜篌引》为 西周歌诗,《雉朝飞》为东周篇什,即其皆为“商周乐府”。
而就现所存见之资料言,对“前乐府”最早予以关注者,乃首推扬 雄《琴清英》,蔡邕《琴操》则次之,而经过比勘可知,《古今注》卷中 《音乐第三》之于《雉朝飞》《别鹤操》《箜篌引》等“前乐府”的题解,乃明 显地受到了蔡邕《琴操》“题解类批评”的影响。请看《琴操》对《雉朝飞》 《别鹤操》《箜篌引》的题解:
《雉朝飞操》者,齐独沐子所作也。独沐子年七十无妻,出薪 于野,见飞雉雌雄相随,感之。抚琴而歌曰: “雉朝飞鸣相和,雌 雄群游于山阿。我独何命兮未有家,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 奈何。”
《别鹤操》者,商陵牧子所作也。牧子娶妻五年无子,父兄欲 为改娶,妻闻之,中夜惊起,倚户悲啸。牧子闻之,援琴鼓之, 云: “通恩爱之永别,叹别鹤以抒情。”故曰《别鹤操》。后仍为 夫妻。
《箜篌引》者,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也。高晨刺船而 濯,有一狂夫被发提壶,涉河而渡,其妻追止之不及,堕河水死。 乃号天唏嘘,鼓箜篌而歌曰: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公堕河死, 当奈公何?”曲终自投河而死。子高闻而悲之,乃援琴而之,作《箜 篌引》以象其声,所谓《公无渡河》曲也。
两相比较,可知二者在文字上虽然小有差异,如篇名、作者,年岁等, 但于各“前乐府”诗题之“本事”的记载,却几乎完全相同,有的甚至连 字句也一样,如《雉朝飞操》之“出薪于野”、《别鹤操》之“妻闻之”等。 至于《古今注》对“本事”的记述,较《琴操》更为丰富、故事更为完整 者,则是“后出转精”的一种具体反映。由是而观,二者之具有相当明 显的承续关系,乃是十分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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