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战国策》

《战国策》又名《国策》《国事》《短长》《事语》《长书》,共三十三卷,杂记东周、西周、 齐、楚、赵、魏、韩、燕、宋、卫、中山诸国之事,时代上接春秋,下讫秦并六国。作者不 可考,大概是战国后期纵横家和秦汉间习纵横者所为,后经西汉刘向编校整理,定名为《战 国策》。
《战国策》的思想内容比较驳杂,与《春秋》《左传》《国语》主要反映儒家思想不同,它 突出反映纵横家的思想和他们的人生观。政治上,崇尚谋略,鼓吹权谋谲诈,把策士的计谋 策略描绘成决定一切的因素,因此策士也就成为令“所在国重,所去国轻”(刘向《战国策叙 录》)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强调审时度势,相机而动,同时也肯定举贤任能。在人生观上,追 求功名显达,富贵利禄,认为“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 盖可忽乎哉”(《秦策一·苏秦始将连横》)。为了个人进取,甚至可以放弃传统的信义和道德 观念,公然宣称“廉不与生俱达,义不与生俱立,仁义者,自完之道也,非进取之术也”(《燕 策一》),反映了当时观念的重大转变。但除了如苏秦、张仪等追求个人功名富贵、崇尚诡谲 诈伪的朝秦暮楚之徒,也有像鲁仲连这样“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赵策三》) 的高义之士。《战国策》的思想价值,在于它反映了战国时代“士”阶层的崛起。“士贵耳, 王者不贵”(《齐策四》)的声音,反映出士人精神的张扬。
《战国策》的艺术成就首先在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战国策》围绕人物的游说活动,描 绘了社会各阶层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尤其是一系列“士”,更是写得栩栩如生,光彩照人。 有纵横之士,如苏秦、张仪、陈轸等。他们思维敏捷、巧于权变、明于权势、长于辩难,如 苏秦先以“连横”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乃转而以“合纵”说燕昭王,终获成功。陈 轸先仕秦而后仕楚,既仕秦而又贰于秦,朝秦暮楚,立场不定。这些人物又个性鲜明,如苏 秦的坚韧倔强,张仪的奸险狡诈,陈轸的圆滑机智,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其他如不慕富贵、 急公好义的鲁仲连,不畏强权、不辱使命的唐且,深谋远虑、知恩图报的冯谖,勇于赴死、 慷慨悲歌的荆轲,争宠固荣、阴险无耻的郑袖等,也都形象昭然。
《战国策》的人物形象主要通过波澜起伏的情节,个性化的言行,传神的形态和细节描写 来凸显的。《燕策三》记荆轲刺秦中,田光自刎、樊於期献头、易水送别、图穷匕见等情节, 曲折紧张,出人意料,在奇特惊人的行文中,人物性格得到生动的呈现。《秦策一》中苏秦说 秦失败铩羽而归的狼狈情状、刺股喟叹,荣归故里的志得意满和暴发户的嘴脸,以及家人的 前倨后恭的言行、外貌描写,无不精到准确,入木三分,充分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性格 特征。由于作者对一些人物心仪不已,甚至不惜脱离史实,进行想象和虚构的文学性描写, 如苏秦的言论事迹就有不少虚构的成分。在具体的描写中,虚构的手法更是普遍。如苏秦夜 读,引锥刺股及慨叹之语,邹忌看见徐公后的心理活动和独自窥镜等,都是揣摩想象之辞。 夸张虚构不合史书著述的要求,但却能使叙事更加生动完整,更有利于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 也使得《战国策》成为先秦叙事散文中文学色彩最浓厚的作品。
《战国策》继承了《国语》相对集中地编排同一人物故事的方法,同时又有所发展,出现 了一个人物的事迹有机集中在一篇的文章,为以人物为中心的纪传体开了先河。如《齐策四》 将冯谖弹铗而歌、焚券市义、营造三窟的一生主要事迹集中起来,人物的形象和性格得到充 分展示。这类作品,显示了由《左传》编年体向《史记》纪传体的过渡。
《战国策》在语言艺术上取得了空前的成就,历来备受推崇,被认为是“文辞之最”(王 觉《题战国策》)。无论策士游说诸侯,臣子进谏国君,还是相互辩难,都议论纵横,铺张扬 厉,“辩丽横肆”(王觉《题战国策》)。章学诚说:“战国者,纵横之世也。纵横之学,本于古 者行人之官。观《春秋》之辞命,列国大夫,聘问诸侯,出使专对,盖欲文其言以达旨而已。 至战国而抵掌揣摩,腾说以取富贵,其辞敷张而扬厉,变其本而加恢奇焉,不可谓非行人辞 命之极也。……是以能委折而入情,微婉而善讽也。”《文史通义·诗教上》对《战国策》辞 令的背景、渊源、特点等作了精当的解释和评价。
引类譬喻,以其他人、事、物来比喻或类比,迂回曲折地达到辩说目的,是策士游说诸 侯的主要方式。如《齐策一》邹忌讽齐王纳谏,他从切身体验的生活经历,来类比所要阐释 的道理,贴切深刻,幽默风趣,很有说服力。《赵策四》触龙说赵太后,以老人共同关心的问 题来拉家常,调和气氛,用疼爱幼子之心触动太后,使其认识到不使长安君为质的错误,谏 说委婉动人。《楚策四》庄辛说楚襄王,以蜻蜓、黄雀、黄鹄、蔡灵侯为喻,层层推进,警醒 楚襄王正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言辞形象生动,气势充沛,说理充分。
用寓言故事来增强说服力,是《战国策》说辞的又一特点。如苏代以“鹬蚌相争”,来劝 说赵惠王不伐燕,以免秦王坐收渔翁之利,把道理讲得深入浅出,鲜明警醒而富有启发性。 其他如“画蛇添足”“狐假虎威”“惊弓之鸟”“南辕北辙”等,都是耳熟能详、脍炙人口的寓 言故事。这些寓言取材广泛,大多即事编撰,独出心裁,比附现实,用具体的形象寄寓深刻 的道理,具有极强的艺术魅力。
《战国策》的铺张扬厉、辩丽横肆,与说辞的夸张铺陈,大量使用对偶、排比有关。如苏 秦说秦王连横,对秦国实力的夸饰,说齐王合纵,对齐国之强的极力渲染等,排比对偶,层 出不穷,散句中包含大量的骈辞骊句,气势非凡,瑰丽多姿。
在叙述语言上,《战国策》也长于铺张渲染,如苏秦游说失败的狼狈,发迹后的踌躇满志, 荆轲刺秦易水送别的慷慨悲壮。有的描写极为精细传神,如《齐策四》冯谖“倚柱弹其剑”“揭 其剑”的描写,神情毕肖,《赵策四》以“徐趋”描写触龙装作想小步快走却又不能的样子以 打动赵太后,活灵活现。《战国策》叙述语言的运用能力和效果,达到了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