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苦苦支撑金庸的《明报》事业

所属栏目:金庸武侠小说鉴赏

创办《明报》,特别是作为《明报》老总的金庸,创业之初,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亲自调理。如此一身数任,他还能写武侠小说。
《射雕英雄传》一出,举世惊为绝唱、神唱,没有人能想到金庸还能写出比《射雕英雄传》还精彩还好看的武侠小说来。
金庸在《明报》的这一年,即1959年,推出了新作《神雕侠侣》。从创刊《明报》的第一天起,《明报》就连载金庸的《神雕侠侣》,每日一篇,每篇约两千字,登在第三版上。
金庸后来回忆说,写《神雕侠侣》是他写得最刻苦、最累、心理压力最重的、最呕心沥血的。金庸写《神雕侠侣》,心都快要操碎了。这是一场马拉松式的写作,这部小说差不多写了三年。
后来金庸在重新修订自己的作品时,感慨地说:“重新修改《神雕》的时候,几乎在每一段故事中,都找到了当年和几位同事共同辛劳的情景。”这平静的语气中,包含了多少奋斗的血泪和辛酸。
武侠小说虽然是金庸的副业,但事实上在金庸创业之初,全靠了武侠小说带给他意想不到的好处。
金庸此时拥有无数的武侠小说读者和爱好者,金庸的小说以前在《香港商报》上连载,这些读者争购《香港商报》。现在金庸的武侠小说在自己的《明报》上连载,读者当然马上跟过来,争购《明报》了。《香港商报》没有了金庸的武侠小说连载的支持,马上就销量大减,一落千丈。
金庸正是靠了在他生命中“比重不大”的武侠小说,支持了他从商后的艰难创业,使他有充裕时间来调整、策划。
金庸的朋友倪匡直言不讳地指出:“《明报》不倒闭,全靠金庸的武侠小说。”这句话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无疑是一针见血。金庸的武侠小说虽不能改变《明报》的经济状况,但至少可以维持《明报》的基本销售量。
金庸非常聪明,他自己明白地看到了这一点,这也是他敢于办《明报》被人视为冒奇险的原因。
金庸知道只要有他的武侠小说读者群支持,只要不丧失读者,《明报》就有生存下来的希望;这个前提便是他还要写出《射雕英雄传》那样好看的小说来,这就是金庸的最大压力所在。
在这之前金庸写武侠小说不存在压力,只须心到笔到,率性写来就是,写得读者究竟有多喜欢,那根本不是很重要的事。而现在不同了,读者喜不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几乎是金庸从商事业生死攸关的问题。
金庸别无选择,必须讨好读者。这是金庸的大难题,任你金庸有多大本事,此时都不免要忐忑不安,如履薄冰,不敢草率行事。金庸实在是有些没把握,于是他采取了最为谨慎保险的办法:写《射雕英雄传》的续集。
《射雕英雄传》已经大获成功,其中的情节和人物读者都已烂熟于胸,而读者早已接受了其中传奇的人物,并且喜欢不已,切盼能有机会再睹这些人物的风采,所以《射雕》续集是再保险不过的了。仅仅是郭靖、黄蓉、洪七公、周伯通这些精彩绝伦的人物形象,就可以吸引读者。最起码来说,凡是金庸《射雕英雄传》的爱好者们,当然无论如何也要来看一看后来这些人物的结局是怎样的。
1959年是金庸炒陈饭,写续集的一年,另一部《飞狐外传》也是金庸想沾《雪山飞狐》成功的光,讨一点巧。金庸一年中连写两部“续书”,绝不是偶然的事,而是金庸内心辛苦的明证。
《神雕侠侣》背景完完全全和《射雕英雄传》一样,是不折不扣的“续书”。金庸在讨巧的同时,却也是在犯险。文学创作上,最忌讳的便是“续书”。一个作家如果让他自由选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去续书的,他宁愿另起炉灶,另搭框架,写完全不同的一部来。而综观几千年来的文学史,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部“续书”是成功的,没有一部“续书”能够在艺术上超过它的前身,甚至连续的可能性都没有。书不可续,这是写家的一个最基本、最简单的常理。以金庸这样认真执着的忠诚君子来说,他是绝不愿意追求商业效果以写续书来草草交代读者的。
金庸的原则是:要么写好,要么不写。所以金庸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又要写续书,又要写好。后来,续书《神雕侠侣》他居然写好了,而且写得比原书还要好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神雕侠侣》写得是那样的动人心魄,惊天地而泣鬼神,真正倾倒了天下人。倪匡先生认为,金庸的小说每一部都有男女之情,但惟有《神雕侠侣》才堪称天上极品,无一可与之匹敌。就是在金庸自己的小说中,也没有那一部写得像《神雕侠侣》那样错综复杂,那样淋漓尽致,那样透彻入微,那样感人肺腑,那样全面,那样深入。倪匡先生最后精辟地把《神雕侠侣》总结为是天地间的第一部“情书”。连一向不轻易评论武侠小说的锦绣才子古龙,也相当赞许金庸的《神雕侠侣》:
“杨过无疑是所有武侠小说中最可爱的几个人物之一。杨过、小龙女之间的感情,也无疑可以算是武侠小说中最动人的爱情故事之一。他们的爱情虽然经过了无数波折和考验,但他们的爱心始终不变。杨过爱小龙女是不顾一切的,没有条件的,既不管小龙女的出身和年纪,也不管她是否被玷污。他爱她,就是爱她,从不退缩,从不逃避。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神雕侠侣》的主线就是写杨过和小龙女之间的爱情故事。
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最后结局,成了热点新闻,人们为此议论纷纷。到了连载快要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关心:“坚贞不渝,历尽千辛万苦的杨过和小龙女,最后能不能重逢团聚呢?”
《神雕侠侣》到结尾的时候了,按照逻辑的发展,杨过和小龙女之间的爱情结局到底会是怎样的呢?这是很多严肃的作家都会遇到的问题。
一个作家的作品一方面要受到作家自我的艺术良心的约束,另一方面又要考虑到大众读者的趣味和喜好,而通常的情况是两者不能融洽的。作家的两难是,如果取悦于大众读者,将会受到批评界严厉的谴责,而相反则将被读者遗弃,那样的命运更难以接受。
狄更斯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尽管狄更斯在读者中获得最大的荣誉,他的作品历来长销不衰,但批评家却给予了狄更斯以最大的轻蔑,始终不以一作家来看待他。一般的批评家都相信,以乐观主义来创作艺术世界以使人们摆脱真实世界减轻他们的真实痛苦,这种办法是低级和幼稚的,因为艺术作品给予人的安慰是微妙的、最深奥的。因此,一本悲惨的小说也许会比一本愉快的小说更能安慰人。
金庸写《神雕侠侣》时,一般大众读者几乎人人都在期待他们重逢,再续前缘。而另一些为数不少的“行家”们却以愤怒的态度,看金庸到底要怎么写下去,看他会不会倒向读者、迎合读者的趣味而不顾艺术的真实性。这些“行家”们认为《神雕侠侣》应该有一个悲剧的结局才是本分,才合乎逻辑,合乎艺术的规律。
“小龙女被奸污之后再出现,还有什么光彩可言?还不如让杨过一辈子苦苦思恋的好。”
金庸面临两难,是迎合批评家的口味,还是顺从民众的选择?尽管金庸非常清楚和批评家对抗有什么样的结局,但他并不在意。这就是金庸!
对于批评家的批评,金庸没有多做解释,金庸也没有必要去做解释。倒是他的朋友倪匡多次为此“喜剧收场”的结局辩解。倪匡说,金庸是有苦衷的,“金庸在写《神雕侠侣》时喜剧收场,绝对可以谅解,因为那时正是《明报》初创时期,《神雕侠侣》在报上连载。若是小龙女忽然从此不见,杨过凄凄凉凉,郁郁独身、寂寞人世,只怕读者一怒之下,再也不看《明报》。”
倒是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古龙,对金庸这次在《神雕侠侣》中的喜剧收场表示大为赞赏,义务为金庸辩护:
“好像有很多人都认为爱情故事一定要是悲剧,才更能感人。我总认为世间的悲惨不幸的事已够多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让读者多笑一笑?为什么还要他们流泪?假如小龙女因为自己身子被人玷污,又觉得自己年纪比杨过大,所以配不上杨过,因此而将杨过让给了别人,而且对他们说:‘你们才是真正相配的,你们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假如这故事真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会气得吐血。这些人也许会认为这故事的传奇性太浓、太不实际,但我却认为爱情故事本来就应该是充满幻想和罗曼蒂克的。就因为我自己从小就不喜欢结局悲惨的故事,所以我写的故事,大多数都有很圆满的结局。有人说:悲剧的情操比喜剧高。我一向反对这种说法,我总希望能为别人制造些快乐,总希望能提高别人对生命的信心和爱心。假如每个人都能对生命充满了热爱,这世界岂非会变得更美丽得多?”
《神雕侠侣》连载一共持续了三年,金庸以超人的负荷写完了全书,真正是“把心都要操碎”了。后来金庸在回忆往事时,曾经深有感慨和心有余悸地说:“重新修改《神雕》的时候,几乎在每一段的故事中,都找到了当年和几位同事共同辛劳的情景。”
《神雕侠侣》可以说是《射雕英雄传》的延续,书中的主人公杨过,一生遭遇,总是祸福相随。杨过是杨康和穆念慈的儿子,杨康惨死后,母亲穆念慈又亡,这对于童年的杨过来说是天大的祸事。然而这样反而培养出他独特的精神气质,他可以直觉人间的冷暖,世态的炎凉,从而形成坚忍不拔的意志。他奉行的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的原则,遇到郭靖、黄蓉之后,郭靖的仁爱使他感到了温暖,而黄蓉的多疑与冷漠也使他感到委屈。郭靖将他送到终南山全真教学艺,要让他学会正宗的内功,但他却惹出祸事反叛师门,进入古墓从师于小龙女,学会了古墓派的高深功夫。而少男少女在古墓中日夜相对,相互关心,渐生情愫,这又使他违背了礼教。小龙女跳下悬崖,是想让杨过放心治毒,没想到至情至性的杨过就等了16年,并创了“黯然销魂掌”。他原来对郭靖、黄蓉恨之入骨,在知道真相后,又与郭靖携手襄阳,终成一代大侠。
金庸先生在《神雕侠侣》一书的《后记》中写道:

杨过和小龙女一离一合,其事甚奇,似乎归于天意和巧合,其实却须归于两人本身的性格。两人若非钟情如此之深,决不会一一跃入谷中,小龙女若非天性淡泊,决难在谷底长时独居;杨过若不是生具至性,也定然不会十六年如一日,至死不悔。当然,倘若谷底非水潭而系山石,则两人跃下后粉身碎骨,终于还是同穴而葬,世事遇合变幻,穷通成败,虽有关机缘气运,自有幸与不幸之别,但归根到底总是由各人本来性格而定。

《神雕侠侣》从标题上看似乎充满了浪漫之意,其实这是一个充满了悲剧性质的故事。因为自从他们相爱之日起,就开始了离多合少的生活,往往旧劫未去,新劫又生,历尽了苦难,充满了苦涩和苍凉之意。他们两人的爱情故事最曲折、最艰辛、最令人感动,也是金庸武侠小说中写的最出名、最惹人喜爱的一对恋人。
金代大诗人元好问的一首《近陂塘》贯穿了这部书,全诗如下:

问世间,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
别离苦,
其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

这首诗金庸将它写进《神雕侠侣》中,不仅贯穿了李莫愁的一生,贯穿了这部书,也可以说是整个金庸小说的情爱世界的主题歌。金庸的武侠小说写出了一个又一个爱情故事,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爱情的疑问,可是却没有回答。在《神雕侠侣》第十七回《绝情谷底》中,暗示着人世间的爱情世界,它既是甘美的花,又是苦涩的果。爱情刚开始时,有如甘美的花,月下花前的浪漫优雅而富有诗意,而爱情一旦结了果之后,就会把恋爱时小心掩盖着的弱点、毛病以及自私的真相一一暴露出来。现实中的许多夫妇都是这样的。而对爱情也无法下准确的定义,爱情只是一种相互之间的感觉,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在小说中,杨过对小龙女的痴情,可以从杨过自创的一套“黯然销魂掌”以及郭襄的情绪变化中体现出来。“黯然销魂掌”取的是江淹《别赋》中那一句“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之意,可以说这套掌法正符合杨过当时的心绪。书中写杨过第一次以“黯然销魂掌”与武功绝顶的老顽童过招,以“心惊肉跳”、“杞人忧天”、“无中生有”、“拖泥带水”四招,就逼得老顽童手忙脚忙。而老顽童一生嗜武如命,硬逼杨过讲出以下的几招:

杨过坐在大树下的一块石上,说道:“周兄你请听了,那黯然销魂掌余下的一十三招:徘徊空谷,力不从心,行尸走肉,庸人自扰,倒行逆施……”说到这里,郭襄已笑弯了腰,周伯通却一本正经地喃喃记诵,只听杨过续道:“废寝忘食,孤形只影,饮恨吞声,六神不安,穷途末路,面无人色,想入非非,呆若木鸡。”郭襄心下凄恻,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位聪颖的小姑娘,从笑弯了腰到笑不出来,就是因为她完全懂得了杨过此时心中的凄苦。而且她还流下了泪,要“老天爷保佑,你终能再和她相见”。
杨过与小龙女之间的爱情,都做到了把自己交给对方。小龙女为了杨过治毒,跃下山谷,而杨过为了小龙女十六年之约,也跃下了山谷。他们为了爱情生,也可以为爱情死,所以至情至性的杨过与生性淡泊的小龙女最终还是得到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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